七十四重天,清玉境。
往日里杳无人至的素轻殿一夕之间变得热闹非凡。
天界随祁墨上神征伐四方,有“剑仙”之誉的清玉仙君近日大婚,新娘碧莺是上古神族雪翼银狼一脉的王室公主。
这雪翼银狼一脉乃上古众神尚未与天同寂时便存在,繁衍至此,极为珍惜高贵,数万年前不知为何全族脱离仙界,筑城于青崖山,独立于世,清高冷然,往常不与天界来往。
此番得以联姻,天君欣喜,有意拉拢于其一族的关系,便亲自主持操办清玉仙君与银狼公主的成婚大典,宴请四方。
天界递了帖子来涪陵。
师父要离山数日,诸位师兄得了空闲,都欢喜得紧,各有各的打算,皆不大乐意随他去。
湫时身为休岸最小的唯一女弟子,只得在各位师兄猴儿般窜来窜去的期翼目光下,随休岸于天界一行。
此一入七十四重天便是仙音绕耳,清丽高亢,花香鸟鸣,人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络绎不绝的仙君驾了云,或是乘了各色威武雄壮的坐骑纷纷而来。
清玉仙君一身考究精致的黑纹滚金边正红喜服,长身立在素轻殿朱红色的殿门口,亲自迎接自三界各处赶来贺喜的诸位仙友。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庞挂了清淡温和的笑,眉梢眼角皆是喜意,竟意外的和蔼可亲,与他战场上冷冽的杀伐模样实在有些出入。
天界一众仙子才惊觉清玉仙君其实是位极其俊朗的美男子,只可惜为时已晚。清玉仙君如今成亲之后,便是有家室之人了。
那碧莺公主,眼光实属上乘。
休岸晃着一把描金伢白勾边骨扇,悠然自得的从一团比起其他仙友来实在是平平无奇的洁白云彩上腾身下来,朝着殿门口踱步而去,未引得任何人注意。
湫时一副机灵模样,也不四处打量,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清玉仙君与其他仙友应酬,颔首之间余光瞟到他们,便直直的看了过来,愣了片刻,有些欣喜的笑着,亲自迎了过来。
“师兄……”清玉阔步行到他们面前,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清俊的麦色面容上亦平添了几分红润的光泽。
“你避世不出,我虽递了帖子,心里却想你是不会来的了。”这位清玉仙君与休岸很是熟稔,少了好些生疏的客套话。
师兄……咦?湫时微怔。原来这位清玉仙君还是她与一众涪陵弟子的师叔。
休岸含了温淡的笑,收回那伢白骨扇,抬手轻轻拍了清玉的肩,“你大婚之日,我怎能不来?”
清玉的目光流转,落到了他身后的湫时身上,面有惊奇,稍作掩饰地打量了一番,欲开口问些什么,到嘴边时却又止住,最后还是招呼了他们往殿内去。
休岸也不客气,微微颔首,领着湫时不徐不疾的越过清玉,步入殿内,偶有来往的仙友,皆客气恭敬地问候与他。
“师父,你何时多了个师弟?”四下无人,湫时眼里满是好奇,轻声揶揄。
“没大没小……”休岸蹙眉,执了黑玉扇柄,轻巧抬手,“咚”的一下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嘶……”湫时吃痛,抬手捂住脑门,心疼了揉了两揉,想起师兄们平日里说的,便有模有样的学着埋怨休岸,道:“师父年纪越大,就越是暴躁了……”
休岸失笑,轻轻摇头。
回廊曲折,前面有引路的白衣仙侍,衣极懂规矩的离他们十数步远,只留下一到衣袂飘飘的纤长背影,若看到他们远了,便耐心的停下等待,恭敬的抬手指明方向。
湫时步伐轻盈地踩着脚下整齐堆砌的光滑石板,终于得空认认真真的打量这七十四重天的素轻殿。
那琉璃宝殿外仙雾缭绕,隐隐绰绰,遮了殿门口青绿油然的常青树,檐廊上挂了旖旎的灯笼,有步履匆匆,端着花茶果点来来往往的仙侍,几对展翼的青鸟一边啼鸣,一边绕柱盘旋,身后跟了一众绚丽五彩的比翼鸟。
偌大的偏殿里摆满了仙君们带来的,表达心意的珍贵贺礼,湫时甚至看见了一对古籍有载的南海龙王角,泛着灿金色磷光,自根部有清晰的纹路蜿蜒向上,隐约是一条凌厉腾空的飞龙,虽然只是浅淡一眼,却还是有沉寂万年的古朴气息扑面而来。
湫时咋舌,那可是真正的龙王角,是长在南海龙王头上的角,若不是她涉略极广,还不一定认得出来。
龙王十数万年生新角,旧角方脱落就变成泛着磷光的星辰,坠入深海,所以说要有得如何的机缘,才能得到这样一双完整的龙角。且得到这样一双龙王角,胸怀又要有如何的开阔,才舍得将他拱手作贺礼送人。
且这般龙王角不用华丽的外壳好生包裹一番,就这样随随便便置于一处古木案台上送来,这主人若不是一个爱显摆的人,大抵就是格外的懒罢……
可这样的龙王角已经拿来做贺礼了,大抵也不是格外爱显摆的人……
那就是格外的懒罢。
湫时得出结论。
“神仙也这样客套的么?”她尤为新奇的回头多看了那龙王角几眼,然后跟上休岸的步伐,压低了声音问他。
“神仙自然也讲究礼尚往来……”休岸也注意到了那在一众贺礼中格外显眼的一对龙王角,却不是很惊奇,见她问了,便压低了声音与她道。
“可谁如此大手笔?”湫时眉梢眼角都堆满了浓厚的好奇。
“嗯……”休岸抚着下巴沉吟片刻,“据我所知,也只有屹清宫那位了吧……”
湫时眼睛一亮,步伐更加轻快了些,几步蹦到了他的前面。
“屹清宫那位便是祁墨上神么?”她面朝休岸,倒退着走,似一个孩童般放松自在。
“正是……”休岸有些无可奈何的含笑点头,他能理解湫时在涪陵待了数千年未得远行,不过于百年前格外短暂的去了趟人间,之后便始终待在涪陵,闭关修炼,此番初次来天界,见了什么自然都是新奇的。
他与湫时,便像百年前清水与丢了的那小狼狗阿君一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休岸记得,那垂髻小儿在涪陵仙山待了数许年,最后丢在凡界,湫时与清水四处寻觅,想了不少法子,最后却还是无半点消息,两人实在低落了许久。
“师父,”湫时突然探头过来,“我听说那祁墨上神,容貌极为出色……”她微微一顿,自觉失态,又缓步行到他身后,规规矩矩的跟着。
“是极为出色。”休岸轻笑,侧眸看她一眼,眸光有刹那闪烁。
……
喜宴安排在素轻殿后的太清湖畔,洋洋洒洒铺陈座落数百案几,盛大隆重。
天界已有数百年未得如此热闹了。
休岸被那白衣仙侍引入视野最为上乘的天阶入座歇息。
湫时被引入稍次一乘的地阶,入座的皆是各位仙君带来的同阶弟子,湫时并未在意,休岸思衬片刻,让她就此机会去多结交一些仙友,她潦草应允,与休岸别过,便寻了个挨着清风徐来的湖畔的角落地方落坐。
天色将沉,天君与九十九重天的祁墨上神协伴而来,纷纷于天阶主位落座。
宴席正式开始。
四周有短暂的吁声,地阶在坐皆是才位列仙班不久的仙界弟子,却早已听闻过祁墨上神的赫赫威名,心里敬仰又好奇,都伸长了头去看。
奈何隔了宽阔的太清湖,实在太远,只看得见道着了玄色衣袍的颀长身影,踱步上高台。
湫时亦是如此,便悻悻做罢,可她却觉得那身影,莫名有几分熟悉。
太清湖上蓦然升起似镜花水月的宽阔水榭,有清丽的并蒂花枝曼曼,缠绕在有精致雕花的木栏上,旖旎而上,堪堪将对面那方高台拦住。
大家有些失望,纷纷探回了头,端端正正坐回各自位席上。
仙音缭绕,青鸟于太清湖上盘旋,绚烂的尾羽划破天际。
确乃盛景。
湫时拿捏了面前案几上的一盏酒壶,自顾自的斟了杯清酒,浅饮慢啄。
水榭里有轻柔曼妙,柔弱无骨的仙子引了翩跹的裙裾起舞,湫时不甚感兴趣,埋头对付面前一盘色泽清润的山珍。
“湫时姑娘?”有人带了疑惑,有些不确定的轻声唤她。
天界还有我识得的人?湫时微讶,抬头顺着那道声音去看。
不过几步的案几前,有位年轻仙君探头过来,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那人一袭清雅淡然的白袍,垂眸敛目,白皙清俊的脸上带了几分惊喜。
格外眼熟,湫时拈了青豆的筷子停在半空,直直的看着那人,一时有些怔愣。
“你不认得我了?”那人有些失落。
湫时灵光乍现,轻拍筷子,欣然道:“冠羽仙君?”
那人如释重负的轻轻点头,片刻又垂眸轻笑起来,颇为内敛的模样,“许久不见,湫时姑娘你还好么?”
湫时讪讪,她犹记得数百年前,这位冠羽仙君于涪陵仙山住过一些日子,她还格外短暂的心仪于他,不过都是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她想了想,近来有些波折的,却不愿与冠羽详说,便点了点头,客气道:“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