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并非湫时臆想过的岩浆熔炉,悬崖峭壁,或是三头六臂的怪物。
而是被青石碧瓦,青翠悠然的挺拔竹木围绕起来的一处幽静寺庙。隐约有悠长朦胧的钟声,伴着清淡的香火气息扑面而来。
因那庙宇建在稍微平缓的山间,而她与尧昇藏在接近山头处的茂密丛林里,居高临下,故将那庙宇的格局与里面来往的人,皆看的清楚分明。
湫时看见进进出出,垂头敛目的灰衣僧人,似乎是正在准备什么隆重的祭典。
似乎刚下过雨,还有清澈的雨滴,顺着青黛的瓦檐滴落,落到门前汪水的青石板上,溅起小圈涟漪。竹林在微风的轻抚在微微晃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晨钟暮鼓,沉淡静谧,仿佛隐世了数百年。
好熟悉啊……
湫时怔愣,脑海中有零零碎碎的,仿若她在凡界看过的影戏那般一刹那的幕幕交错,呼之欲出,最后却重新归于平静。
湫时心头滞闷,直直的望着这座于烟雨中朦胧素淡的寺庙,像是恍然过了数千年那么久。
尧昇像是感受到什么,朝着纸鹤消散的地方看来,正好看到树枝下湫时露出的,带着惊异呆滞的半张白皙的小脸。
他毫不犹豫地从茂密的碧绿树木间隙中摸过去,稳稳的钻进湫时藏身的那矮木背后,与湫时并肩俯身。
“丫头……”尧昇蹙眉,看着她依旧呆怔的模样,轻声唤她。
湫时回神,愣了片刻,目光从面前青石黛瓦的庙宇上挪到他脸上,直直的盯了片刻。
尧昇寒战,脊背上莫名发凉。
他眉蹙的更深,伸手在湫时面前晃了一晃。
“你不会是魔怔了吧?”尧昇蹲在她身边,剑眉星目,可那猫着腰地模样在湫时看来看起来有些滑稽。
湫时眼里终于缓缓的有了神采。
她抬手将耳畔滑落下的一缕碎发揽到耳后,没好气的撇嘴道:“你才魔怔了呢!”
“嘶……”尧昇挑眉。
“还有我叫湫时,不叫丫头。”湫时抱着膝盖,在树影背后蜷成一团,认真地看着与她不过咫尺的尧昇。
“那行……”尧昇有些好笑,睨她一眼,“湫时仙子。”
湫时满意的点点头。
又是一声沉重悠扬的钟声传来,在山林之中回荡,惊起了树木枝桠上歇息的飞禽。一时半空中都是簌簌的树叶声。
湫时与尧昇心中一惊,双双望着山间那青烟缭绕,尚在朦胧烟雨中的庙宇。方才来来往往的僧人此刻都集聚在了大雄宝殿正门口,整整齐齐的排列成两行,中间空出了一条小道,似乎是在等待什么身份尊贵的人的到来。
湫时注意到在一众僧人之间的为首那人,身影清瘦颀长,一袭符黄僧袍,手里拿着一串圆润光滑的念珠,分明是这座寺庙的主持。
那面容虽隐隐绰绰,不经意间露出的侧脸却格外年轻白皙,甚至有些苍白。
“华清境数千年下落不明,不想落到了鹰翼族手里。”尧昇冷然,他威慑的眯起眼睛,仔细的观察眼前这一幕,说起鹰翼族时似乎十分不屑。
“华清境?”湫时蹙眉,她似乎在藏书阁看到过与之有关的古籍,大抵是不感兴趣,于是没有深究,所以此番只是记得尧昇口中的华清境好像是数千年前天界一位将军的法器。
“与一般结界不同,华清境可御可攻,进去的人都会陷入到梦境之中,如果找不到牵引的契机,便会被困死在其中。”尧昇矮着身子,拨开面前突然掉下来挡住视线的那根枝叶。
“那梦境便是被困之人长久以来的心魔。”尧昇补充的摇了摇头:“不可谓不狠毒。”
“那鹰翼族大王子便是想把你困死在这,可他绑了阿君,到底要做什么?”湫时在心里斟酌了一番,看尧昇的表情,也并非不可化解,反而担心他们被困在结界里久了,阿君的安危可忧。
“做药引……”尧昇眼里凶光流露,微不了觉的捏紧了拳头。“若君儿掉了一根毫发,我便杀了他!”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祁墨一定会找到他的。”湫时脑海中闪过那鹰翼族大王子苍白阴柔的面孔,和祁墨淡然沉静的身影,心下莫名安定,便安慰着尧昇。
看着他的模样,虽然阿君逃跑了,但不一定就是被虐待了。这传闻中杀人不眨眼,手段甚是凌厉的狼王,应该待他甚好。
尧昇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
湫时并未注意,她早已将目光移回山间那庙宇,刚好看到有十数辆逶迤而上的华丽驾辇,从蜿蜒的青石路上的转角处显露出来,直直的朝着眼前那座寺庙而去。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梦境……”尧昇看着那驾撵后跟着的锦衣宫女,疑惑的摇了摇头,他思衬片刻,面色一沉,突然转头认真严肃的看向湫时。
“湫时,这是你的梦境。”语气笃定道:“这是你的心魔。”
华清境会根据进来的人心底埋藏最深的记忆产生幻觉,也并非没有破解的办法,可若那记忆越深刻越痛苦,心魔就越难解除,这幻觉便愈难挣脱。
他与湫时相识不过数日,并不了解她心魔之症结所在,而如今眼前这个幻觉,亦只有湫时才能破解。
一时有些棘手了。尧昇抚额。
湫时震惊,看着缓缓从那勾边画银的华丽驾撵上下来的女人,一身贵气精致的秋香色宫装,眉间有一点赤朱水滴形状的花佃,一颦一眸中皆是掩饰不住的华贵狠厉,与常居高位的盛气凌人。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似曾相识的妇人身上收回目光,勉强压抑住剧烈波动的情绪。
“我这从化形之后的三千年都是在涪陵山度过,从未见过眼前这一幕啊?”湫时思考,认真的盯着尧昇的眼睛,轻道:“而且我也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尧昇挑眉,有些惊异,“可华清境里的幻觉,都是你心魔最为深刻的部分。”
湫时看着那妇人踩着宫女匍匐的脊背下了驾撵以后,又转身去拉马车上的人。
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从层层叠叠的帷幔中伸出来,那妇人顺手便将那人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一身杏黄锦袍,竟与湫时梦中的无二。
她面色发白,拽了拽尧昇的袖子。
“可能真的是我的梦境罢……”她有些怔愣:“因为我梦到过这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