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
天朗气清,街道上却明显比之前少了好些人。
再一看,这原本妇孺皆有的皇都主街,竟然只有男子。
“哦,你是崔娘子家的啊,她之前的衣裳都已经做好了。”掌柜从后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叠好的纸包,放到前柜上。
男子拆开看了看,对着票子上的花色和料子查看了一番,“不错不错,就是这件。”
“崔娘子等这件衣裳,可等了好些时日呢?你说巧不巧……”掌柜两手一摊,同男子对视了一眼。
其中意思大家都懂,因为忌讳,也就都不说破。
“可不就是嘛!这衣服我拿走了。”男子似是有些不耐,随意将纸包一裹,就摆摆手走了。
“好勒您走好。”
这一日女子稚儿都是不会轻易上街的,若是被邪崇盯上,那可是要闹出人命的。
偏偏有一辆马车经过,里头传来女子的叫喊声,“不要,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求求你们了!”
过路之人,无不急急避让,都怕自己沾染上了晦气。
过了一会儿,马车上就没有声音了,车子拐过东亭桥,进入了百花巷。
百花巷的脂粉味是最浓的,碧琴有些绝望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人声楼影。她记得四小姐说,要把她跟织菱送到“醉烟阁”。
那是什么地方,她会不知道吗?
那是人间地狱,年轻的姑娘要是进去了,便没有能回来的。
织菱被人塞了布条,如今只能伏在车里的地板上哭了。
*
约莫巳初,相府却也乱成了一团。
苏流萤本想来个先斩后报,她想着,再怎么着,她也是个小姐,就算她处罚重了,母亲顶多关关她,饿饿她,还能怎么样?
她就是看不惯月笙居那两个丫头,凭什么五妹妹身边的人,倒弄得像半个主子一般。
过去这十来年,她可没少受那两个丫鬟的气。
这次借着玉碎之事,她可要好好出出气。
谁曾想,母亲竟然要对她施用仗刑。
相府绮梦阁,苏流萤的居所,此时内里一片肃穆,里头的大小丫鬟们没一个敢吱声的。
秦三娘吩咐道:“林管家,派人给我追,务必将碧琴二人救回来。”她看了看被架在一旁的四姑娘,眼里透出失望,“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狠心肠,平日里学的礼法都到哪里去了?”
不过一会儿,有两个护卫将一条长凳和一根木杖拿了过来,放在院中的空地上。
众人望向秦三娘,却是一下子没了动作。
“怎么,板子和凳子,都是拿来当摆设的吗?”秦三娘望向苏流萤,面无表情地说道:“给我打。”
“是!”
众护卫不再犹豫,直接将人放到长凳上。
“母亲,您不能打我。我不过惩戒了两个丫鬟,您便如此?这要是传出去,还说相府里的庶女,竟连嫡女身边的丫鬟都不如了。”
苏流萤何时见过这阵仗,就算见过,也都是她看别人被打。此刻,她方才觉得母亲不是说笑唬她的,母亲是真的要打她。
她边走边哭诉,使了浑身的力气,两边的护卫不敢下重手,差一点让她挣脱了。
然而终究是闺中小姐,力气再大,也拧不过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
“啪!”这一下刚上去,起先只有一声闷哼,过了一会儿,却是响起了尖厉的呼叫,“啊——”
“母亲,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苏流萤拼命挣扎,她这疯狂的模样,倒是又让护卫下不去手了。
“如今你知道疼了?”秦三娘站在不远处,字字铿锵,“那你可知,醉烟阁是什么地方。凡是到了那处的姑娘,受的苦,可比你刚才那一下,要重十倍百倍!”
“母亲,我知道错了,我年幼不懂事,求您饶了我吧。”苏流萤从凳子上滚落,趴伏在地上,哭着往秦三娘那处去。
“我看谁敢打我的乖孙女!”正当此时,墙外传来呼和声。
“祖母!祖母救我!”苏流萤闻声,如同濒死之人见到一棵救命稻草,她拼命往院外爬去。
“萤儿!”首先冲上来的是二姨娘,她见自己闺女的模样,心疼死了,赶忙蹲下将女孩儿抱在怀中,恨恨地盯着秦三娘,“夫人未免太过绝情,当真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心疼吗?好歹她也喊你一声母亲!”
老夫人也是气得不行,伸着食指,颤颤巍巍地点着秦三娘的方向,“我,我定让询儿休了你!你这悍毒的妇人,有何资格,坐着相府主母的位置?”
秦三娘依礼给老太太福了福,“您来了?”
“我老太婆,可受不起你的礼,你眼中若还有我,就给我放了萤儿!”
“呵,母亲,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老爷定的规矩,您不是不知。如今萤儿失了主子的仁德,自然是触犯了大法。这事儿,要是被外头的人知道了,老爷可是颜面尽失了。”秦三娘瞥了一眼跟在二姨娘后头的丫鬟,正是绮梦阁的红梅。
想必老太太能这么快赶来,就是因为她了。
老太太瞪大了双眼,眉毛倒竖,明明怒恨,却扯着干黄的脸皮笑说:“三娘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那宝贝女儿,逃出府去了。”
老太太见对方不说话,便接着道:“要我说,让询儿最失了颜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生的那个孽障!”
“放肆!”秦三娘突然拔高声音呵道。
这一下,整个院子变得鸦雀无声,连原本一直在哭哭啼啼的苏流萤,都止住了抽噎。
不过须臾,秦三娘便缓过神来,“你们两个,跟我去祠堂看看。”她一一吩咐,“你,则去通禀护卫长,让他派人搜寻整个相府,看看有没有五小姐的踪迹。还有你,去等老爷下朝,将此事禀明。”
昨夜子时一过,便是七月初七,她不是没派人在祠堂外头盯着。
若有异动,即可来报。
可是,她的人,没来报。现在却告诉她,她的月儿不见了。
秦三娘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她出了绮梦阁,便匆匆赶去祠堂。
老太太怒极,此时反应过来,方开始不停地对着三娘离去的背影呵骂。
而就在绮梦阁不远处的回廊里,站着一个如弱柳扶风般的女子。
香凝有些哆哆嗦嗦地说,“小姐,我有些害怕……”
苏流忆起初并未答她,过了一会儿,樱唇微动,她的声音不复人前的嗫嚅,柔却不弱,她说:“不必怕,你所做的,自然有人会替你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