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不在,祭月自然无法正常进行。
苏询昏死过去,老太太心里也有些没底,只好先赶过去看看。
老太太紧赶慢赶,总算到了梨香阁,因上了年纪,哪怕已经竭力走得极快了,脚步依然沉得很。
梨香阁的主屋是个两层小楼,乃是苏王氏的住所。
此时老太太深一脚浅一脚地爬楼梯,嘴里没少骂咧,骂一句喘一口,“萤儿娘也真是的,两个孩子都大了……还学人家小姑娘家家,住个阁楼……我瞧着,询儿便是被她那一身狐媚手段给害的。”
就说这几句话的工夫,老太太实在有些吃力,便拄着拐杖,靠在墙那边的扶栏上休憩。
李嬷嬷也不好受,手上虽然扶着老太太,却是有些用不上力气。
之前早有丫鬟上去禀报,这会儿,苏王氏便是梨花带雨地来接了,“老夫人,您可来了……老爷他,他……”说着,又用帕子遮在鼻头处,“嘤嘤嘤”地哭起来。
老太太却是极反感,“这还没死呢,别让你哭晦气了!”
“是是是,妾身该死,既是心里担心老爷,便更不该让老爷沾了这晦气。”说着便是忍着几声哽咽,强行不哭了。
老太太到了屋内,屏风外头是秦三娘同大夫在商议病情。
“母亲。”三娘眼角余光瞥到来人,忙福了福礼。
老太太却是嫌恶地转过屏风,理也不理。
这便是有些让秦三娘下不来台了。
“殷大夫,您看今日便是神灯节,我家老爷还要去宫中同圣家一齐祭月,他何时才能醒来呢?”三娘自行揭过,继续之前的话题。
病家府中之事,殷有仁作为常年行走在达官贵人府上的神医,自然心中有数。
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若是不门儿清,他也无法在皇都立足。
此时他叹了一口气,“不瞒夫人,相爷之脉虚浮,浮在皮表,原本这浮脉便如水上漂木,重按则轻。但相爷这浮脉却是,轻按虽有,却弱。重按,则无啊。再加上昨日小可刚来瞧过,相爷身上并无甚病症,只是有些皮外伤……”
三娘见对方神情迟疑,欲言又止,便催道:“殷大夫不必顾忌,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殷有仁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定,“那草民就说了。原本我们学医的,自然相信药石能医病。但看相爷此状,怕是中了什么邪崇……”
“我就说我儿这几日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不测,原来是邪崇作怪!”
正在谈话的两人转过身,就瞧见老太太站在屏风旁了。
老太太双眸有些泛红,想来是忍不住小哭过的。
她的脸本就褶皱颇多,如今满目苛责,怨怒冲天,不由显得有些可怖。
三娘沉着气,没过一会儿,就上前说了几句好听的,“母亲,老爷乃是大定股肱之臣,有万民祈佑,邪崇定然不敢入侵……”
“你不必多说,别的邪崇自然不敢来犯,怕就怕家贼难防!”
三娘闻言立时回道:“母亲慎言!”
“何需慎言,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作孽的祸害不除去,家宅何时才能安宁?”
三娘知道同老太太是无理可讲的,便干脆不去争辩。她看了看一旁的殷大夫,说道:“辛苦您了,还请您下次按时来看诊。”
殷有仁闻言,忙拱手告辞去了。
这下,屋子里就只剩这婆媳二人了。
“总之,那孽障不得去宫中见圣家,怕到时再出更多的幺蛾子事儿来。询儿这边,既然尚未醒来,便只好想个说辞,向圣家请罪了。”
三娘听到这话,心里跟针刺一般,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母亲,这许多年月儿受了诸多苦,苏府之中,除了她,谁不是享尽了荣华富贵,要什么没有?”
她不给对方争辩的机会,接着说:“您怕是年纪大了,有些记不清。当时那道人可是说,将月儿看好,便是大功一件,苏府是会有大功德的。如此,才有了苏府今日的身份地位。而我的女儿却……”
而我的女儿却被关在院子里数十年,过得连穷苦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三娘心中一酸,交握的双手突然捏紧,手指僵硬发白都不曾发觉。
老太太的脸皮越老越厚,她哼了一声,笑声粗哑,“这怪谁呢?还不是怪你自己!生了这么个孽根祸胎下来,让整个苏府过得战战兢兢。”
秦三娘突然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她眯了眯眼,心中只想破口大骂,却又碍于面前人的身份,以及自己的身份,强忍着不发作。
老太太瞧她的脸都青了,更是得意,嘴巴更是连珠炮一般叽叽喳喳地说得唾沫横飞,看样子可是过足了骂人的瘾。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她这儿媳也无甚能让她能抓住把柄的地方了,唯独那幺女。
然而,等她骂痛快了,抬头一看,竟发觉对方脸色复又变得温婉且带着笑意。这可把老太太惊到了。
“母亲您说完了?那儿媳便先退下了。”三娘福了福礼,就走了。
“站住,我还没允,你竟如此目无尊长了?”
“府中事务繁多,母亲若是闲的慌,不若也寻个闲人唠唠。”
秦三娘边走边深吸了一口气,跟有些人还真不能一般见识,否则便是自讨苦吃。
她往祠堂去,同众人说相爷其实并无大碍,但鉴于是病体,怕亵渎神灵,便让家中两位公子带领大家做了一个简单的祭月仪式。
仪式结束之后,三娘又让苏流风先行去宫中替老爷告假。
简单用过午膳,众人便要启程去宫里了。
姑娘们一个个的,兴致盎然,不时摆弄着裙衫,交头接耳互相调笑着。
老太太说是不让苏流月参加宫宴,但府上主事人是秦三娘,她那时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因此最后,苏府的四位姑娘是一齐去了的。
*
如此,相府门口便停了三辆马车,为首的是辆华盖流苏马车,坐的是秦三娘和老太太。
虽然两人在府中是面合心不合,但对外还是一对慈孝婆媳。
后边两辆分别坐两位姑娘,苏流萤自然不愿意同苏流月一起的。
于是,苏流忆便被推过去了。
车轮咕噜噜响着,驶向了这座城的最高权力中心。
过了一会儿,马车到了街上。苏流月用一指撩开车帘,冷不丁地瞧见对面二楼倚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转过来,全然没有那人的惊艳。
她不由利落地放下了帘子,像是懊恼怎么想到了那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