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玲的外婆家,是在一个半山腰的小泥房里,虽破旧了些,但总归能遮风挡雨。
“冬天刮风的时候,没有把这房子吹走么?”陆萬环顾着房子四周,他小时候住的房子,都没有这么差过。
“晚上我们不住这里。”圣玲用手在正厅的桌子上轻轻划了几下,嘴角却淡淡的勾起一个弧度。
李奶奶依旧如初,时常打扫着没人住的房子。墙上挂着外婆的照片,依旧是崭新的。
“不住这个?”陆萬显然是有些气愤的,“兔子,你搞什么,你萬爷我爬了这么久的山路,你不会告诉我说我们还要下山住旅馆吧。”
“隔壁是李奶奶家,我昨天已经打电话给村长了,让他告诉李奶奶,今天我会回来,她已经给我们准备好吃的和住的了。”
“哟~还是我们兔儿想的周到。”陆萬这才收起咋呼的脸,打开书包,拿出一双袜子套在了手里。“这里还真的冷,刚才上山的时候,手差点冻僵了。”
圣玲和林深互看了一眼,有默契般的笑出了声。
李奶奶家和圣玲的外婆是老邻居了,一直都住在朝雾的半山腰里,破旧的水泥屋,像是随时都会被风挂倒一般,让人看了心慌。
此刻的城市,早已灯火明媚,阖家团圆。在灯光与烟火的映衬下,朱红色渲染了半边天,那是在城里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朝雾的小山村,在半山腰上,他们用另外一种方式,过着属于他们的年。
李奶奶自是给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房子虽然破旧,可关起门来,陆萬和林深才发现,屋内却异常的温热。
“这就要怪玲丫头了吧,昨天才打电话过来说今年会回来,也没和我说你会带两个朋友过来,不然我还能早点去山下的集市买点东西呢。”李奶奶一边把大锅鸡从锅里捞出来,一边带着宠溺的抱怨,笑着说。
大人也许就是这样吧,嘴上抱怨着,心里却是无比的开心及欣喜。那些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那么一致的事,在当时的圣玲看来,觉得是那么的矫情,可是多年后,当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眼里的大人时,当心口不一的话时常说出时,她以把这些当成了习惯,就像陆萬时常把萬爷爷挂在嘴边一样,就像林深每次冷漠的不应答一样。她想,这也许就是成为大人的标志了吧。
圣玲熟练的坐在灶头边的小椅子上,给里面又添了点柴火,然后用火钳给柴放置一个适当的位置,让它烧的再旺点。
陆萬自是觉得新鲜,凑到圣玲边上,硬是要和她挤坐在一条小板凳里,一边伸出用袜子包的严实的手凑到火旁取暖,一边不见外的和李奶奶说:“不怪她,奶奶,本来他爸爸还不让呢,后来......”陆萬话还没说完,就被轻轻用脚踩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林深坐在灶头旁的小圆桌里,矮小的板凳已经塞不下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坐在那边的他,就像是个巨人来到了小儿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丫头,你爸爸不让你回来?”李奶奶放下手里正在盛的东西,表情开始变的不太好了。
“没,只是家里都已经做好了年夜饭,爸爸想让我吃完年夜饭之后再过来。”圣玲浅笑着,大大的黑框眼镜,把鼻梁压的有点塌,灶坑里的火已经被烧的明亮且通红。
李奶奶亦然没有再说话,空气似乎冻结了,像是被抽离开来的玻璃瓶盖,一瞬间所有的凉意都倾斜而下,把人打湿的措手不及。
“李奶奶,这墙上挂着的是全家福么?”林深终是打破了寂静,像带着久远的故事,那神秘的老道人,经过几劫几载,才终是把这一路的经历,谱成了歌填制了曲,娓娓唱来。
那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照了,上面的人也只能看到个框架,用老旧的玻璃相框封存着。但即便老旧,相框却是干净的,就像是常年给它擦拭,小心的保存着,就像是这破旧的屋子,里面依旧是收拾的干净,温暖如春。
“这是我儿子儿媳,还有我的小孙子,”李奶奶这才又展了眉眼,边盛汤汁边说“还有玲丫头呢。”
靠在圣玲一边的陆萬这才发现了墙上的照片,又耐不住好奇的凑上前去看个仔细,“奶奶,哪个是圣玲?”
李奶奶把一大碗的白煮鸡放在了灶台旁那个小小的圆桌上,林深实相的收起他的大长腿,像个乖宝宝一样,端正的坐在了小凳子上,一手托着下巴,也格外仔细的看着照片里的人。“她呀,那会还在她妈妈肚子里哩。”
“奶奶,那叔叔阿姨他们呢?”
故事,谁知道在哪个点就会戛然而止呢。就像是明天和以外,哪个先来临。
照片是老旧的照片,故事也是老旧的故事,但照片里的人,却永远都是年轻的样子。
当你白发苍苍伫立在公园的一角时,拾起那张几十年前定格过的照片,会不会嘴角也会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着和人说,曾经的自己也年轻过,也这样好看过。
“他们呀,死了。”
悠悠的一句,极其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寥寥几字,一笔带过了他们所有可能发生的结局。
“期末考前我给歌哥写信了,”圣玲熟门熟路的拿好碗筷,在水兜里清洗了一下,然后拿到圆桌上“在来朝雾的前两天,我收到了他的来信。”
“是嘛,歌儿说什么了?”
“也没啥,就是说想奶奶您了,已经两年没有看到您了,都快忘了您脸上现在的皱纹了。”圣玲吐了吐舌头,带着好听的奶音,诺诺的说。
“这小子还是这么会说话,今年他就退伍了,想着想着,也就见到我了呗。”李奶奶又把一些小菜端上来,“乡下菜,不一定和你们胃口,老婆子我做的可能还没你们家里的好吃哩。”
“奶奶,这鸡是自家养的吧,”陆萬早就不客气的坐在矮板凳上,掰了一个鸡腿在嘴里啃了。
“哈哈,我这个老婆子自己养的,这小菜也是自己院子里种的。”
“怪不得呢,我就吃出了鲜嫩的口感,”陆萬早已把鸡肉塞满在了嘴里,含糊着说“我家哪能吃到这样的鸡肉呀。”
“来,那你多吃点,”李奶奶自然是给陆萬夹了很多菜,乐呵的满脸都是褶皱的笑容。
林深依旧是斯文的夹着菜,和陆萬的毫不见外不同,林深好似对于所有的人,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多吃点。”圣玲夹了一块鸡胸脯肉,熏了点李奶奶自制的酱料,放在了林深的碗里。
依旧是淡淡的声音,好似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一般。
林深黝黑的眸子,有了些许的光亮,带着微弱的灯光,他低着头,细细的嚼着鸡肉,慢慢的把他咽下。
这是继六岁之后,第一次在外地过年,也第一次,逃离了那个让他过的压抑的城市。
那个城市,有他的爷爷,有陆萬,有同学,还有......
抬头间,她依旧还在。
太多他觉得亲近的人,那些他认为可以一辈子相依的人,却像是开了玩笑般的,和他说了再见。
于是,他和任何人都保持着该有的距离,不偏不倚,不远不近,不再依靠,那么当对方也说再见时,他也不会轰然倒下。
饭已过半旬,李奶奶在一个小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玻璃瓶子。
“我前年的时候酿的酒,自己酿的,也不知道你们喝不喝的惯。”
“是甜酒蜜么?”圣玲把碗放在李奶奶面前,示意要一杯,“李奶奶酿的甜酒真的很好喝。”
“呦~奶奶,那我也要一杯。”陆萬听圣玲这么介绍,自然是也想喝一杯尝尝的。
“这本来呀,打算今年下半年我孙子退伍之后,才喝的,这不,今天有小客人在,我就提前打开了。”李奶奶一碗接一碗的倒着,看了看林深依旧是默默的吃着碗里的小菜,没有想要喝酒的意思。
“奶奶,林深也要。”陆萬自作主张的把林深的碗递给李奶奶,“这小子就是抹不开面子来。”
“哎~这有啥的,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纵使城内的灯火明亮又如何,烟火渲染红了整个夜空又如何,我依旧能如痴如醉的醉倒在这圆桌里,不问明天,恪守今日,与你也好,与陌生人也罢。
不醉就不归吧。
“新年快乐。”圣玲的碗轻轻的碰了一下林深的碗。
新年快乐,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