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庙内的烛台上燃上了半根蜡烛,火光有些通红。凑着火光,才发现底下有几个妇人还在凑着烛光织麻。
众人哄笑过后,又各自躺了回去。
“老爷子,亏你长得一副什么仙人的骨,道人的风,怎知你不是个江湖骗子?”小乌见那个王半仙自顾地从布袋里掏出一根蜡烛,点燃了放在他们中间的空地,把整个人都照亮了起来。
“是仙风道骨,平时叫你多学两个字你又喊苦喊累。”桓温抬手一敲小乌的头,笑着威胁道:“等回到了家,可得让夫子来教导教导你。”
“别、别,大哥,我真的是对这些‘知之者乎’一窍不通。”小乌耷拉着脑袋,叹着气道。
被众人嘲笑冷落一旁的王半仙神色不恼,重新把自己的事物摆好。
“两位小郎君,来看看这些紫色的草秆,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王半仙想用别的事情吸引桓温的兴趣。
“这是什么呀?”小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故作大方道,实则为转移桓温继续训导的注意力。
“这可是占筮用的蓍(Shī)草,”王半仙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神秘地说道:“这蓍草啊,一百岁才生四十九茎,这刚好承足了天地数。他五百岁才形成干实,这到了七百岁则无枝叶,等到了九百岁色泽就变成铁紫,这要是到了一千岁啊……。”
“到了一千岁又怎样?”这会小乌来了兴趣,见那王半仙吊着不说就追问起来。
桓温看了看地上摆着的蓍草,确实是无枝叶而色泽偏紫。而在一旁的徐福早已经昏昏欲睡,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
“这到了一千岁嘛,则上有紫色,下有灵龙神龟伏在其下。”王半仙说完,抚着胡子笑着问小乌,“怎么样?小郎君,我这里可是集齐五十根紫色无枝叶的蓍草。”
“真的有那么神奇?”小乌疑惑。
“我从来不讲那些怪、力、乱、神的话,本仙算的可是人的命格!”王半仙见小乌一副怀疑的神色,却也不怪,反而更加从容。
桓温抿嘴一笑,反问他:“那老先生刚才为何不用这蓍草来占筮‘苏峻之乱’的结果,只是那么插指一算,未免太过儿戏?”
王半仙抬头看向桓温,摇头一笑,缓缓道:“昨夜,我夜观星象,见北方将星失位,用分野勘算,当是正处石头城方向的苏军。”
“算一卦吧,我看你天庭部位润泽而明净,你且算一卦,我观你前因,你得知后果,那也算各取所需。”王半仙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各种各样的人,唯独眼前的人不能一眼就能相出个所以然,只能邀他用大衍筮法来筮一卦。
“好!”桓温心想且看他能算出什么。
“大衍之数五十,用其四十有九。”王半仙把那一扎紫色的蓍草放到桓温的面前,取出其中的一根放回去不用,神情忽然严肃道:“来,小郎君你且把这蓍草在手中分随意分成两份。”
桓温双手握住一把蓍草,左右手随意抓开一扎分放在地上。
“混沌初开,天地一分为二,这就是太极生两仪,是为‘鬼谋’”。
王半仙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中,显得越发诡异,继续道:“你且把左边那簇任意取出一根蓍草,夹在左手的四五指之间。”
“‘卦一以象三’这‘三’即为天地人三才。”
小乌看着桓温照着王半仙所说的做,而王半仙脸上的神色更加诡异,小乌不由地抱紧那把长剑。
“小郎君你再将左右两簇蓍草分别以四根为一扎来数,这四组的蓍草则象征着这天地间的四季轮回。”
数次演示之后,王半仙拿起那根不用的蓍草挑了挑烛心,烛光忽然跳跃明亮了许多。
分二、挂一、揲四,归奇之后,通过阴阳交织三变成一爻,十八变成一卦。
王半仙拿着挑过烛心的那根蓍草在地上为桓温记爻,每三变画一爻,爻又分阴阳。只见他由下方往上方画,积累了十八变这才画了六爻成一卦。
王半仙刚刚画完最后一画,忽然手中的蓍草掉落地上,桓温、小乌见他双目忽然一惊,继而眉头紧皱。
他忽然抬头,眼光犀利地看着桓温,惊疑不定地喃喃自语,“需卦、需卦。”
“哎,何解啊?”小乌见王半仙神色不对劲,忽然爬到他身侧看着他问道。
王半仙没有立即解卦,而是又看向地上的所画的爻。
桓温对坐王半仙身前,看向他,神色不见惊诧。
王半仙抬头看向桓温,眼带疑惑,“我也、百思不解。”
这地上画的爻,王半仙捋了捋胡子,看向桓温,似是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何故占得此卦?”
“需卦,水天需,坎上乾下。”
“下为主卦,是为乾,阳数七,卦象为天,天则周行不息,威力无穷。”王半仙捡起那根画爻的蓍草指向下部卦象,继而他又指向上部,“上为坎,阳数为二,卦象是水,水可行舟,亦可沉舟。”
此时,桓温也听得认真,虽然他曾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这《周易》包罗万象,阴阳相应、刚柔并济自有它存在的道理。
未等桓温深思,王半仙已经在解卦。
“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王半仙似乎是了悟了什么,抚掌大笑,“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
说完这句话,王半仙自顾把地上所画的爻拂去,顺便把拿出来的事物一一收进布袋。
见此,桓温态度恭敬道:“老先生,可测得晚辈前因?”
“天机不可泄露也!”说罢,王半仙站了起来。
见王半仙欲走,桓温躬身相送。
刚走了一步,王半仙杵着幡回头对桓温严肃道:“切记,水天需是为等待,此后郎君想要做大事,则需要严格要求自身守正待机啊。”
“守正待机。”桓温送到王半仙后,就一直在嘴边重复着这几个字,“明珠蒙尘、守正待机?”
桓温念着这几个字,心想。
『单单是等待怕是难成大事,最重要的还是要积蓄力量,有朝一日我桓温定会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只是桓温不知道,待他王半仙走出破庙之后,忽然在漫天风雪中停留了片刻。
他杵着那书写着“王半仙”的幡在雪地中,抚着与雪色融为一色的胡子,惊叹不已,“本仙原本看那小郎君双目炯炯有神,又长得勇武有力,见他天庭光洁,只一眼就相得他是将星转世,可再看几眼又有变数。只是未料到啊!”
“唉!本以为是一个大富大贵、大吉大顺之人,未料到他的天上挂着的是水。”王半仙说前一句的时候脸上还是有些愁,可说到后一句时又充满希望:“若是这小郎君能够御风而起,定会大放光芒!这乱世啊,正等待这样的一个人去打理一番。”
说罢,他拿着幡踏雪而行,最后消失在茫茫夜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