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升旗?”白维正取下自己头上套着的耳机,挂着一脸的难以置信问道。
沈舒一边整理着自己书架上的书,一边十分激动地回应说:“对啊,以前就听说,天安门那儿有人守一夜看升旗,感觉挺好玩的。”
白维正瞪大了眼睛,道:“你这个嗜睡如命的人,能舍得一晚上不睡就为了看个升旗?”他索性合上电脑屏幕,转过身来面向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吧,说说你的计划。”
沈舒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玩手机的魏安上和趴在桌子上无所事事的冯思鸿,思忖了片刻道:“咱们也不用去得太早,可以买点吃的,穿一件厚的衣服,我们还可以带一副扑克!”
三个人都仿佛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冯思鸿懒懒地自己的抽屉里摸出一个红色的盒子,挥舞了一下道:“还可以带上一盒UNO。”
“行啊行啊,你们想带什么都可以带上!”沈舒一脸欣喜道。
魏安上看了一眼沈舒,仿佛欲言又止的样子,良久才微微笑道:“我跟你去。”
冯思鸿也懒懒地又晃了晃自己手里的UNO卡牌盒,道:“那我也去。”
沈舒一脸期待地看着白维正,白维正皱着眉打量了一圈左右的两个人,无奈地耸耸肩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去吧,我可不想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里睡觉。”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舒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眼里是掩不住的兴奋,“还从来没试过夜不归宿是什么感觉呢。”
白维正一听便乐道:“夜不归宿多简单,下次我去网吧的时候叫上你不就好了?”
冯思鸿一脸严肃地抬起头来,“可是沈舒也不打游戏啊,他去网吧能干什么呢?”
“网吧也没有规定只能打游戏吧,”白维正隐隐含着一丝笑意,摇着头说道。
”我才不去,“沈舒摆摆手,一边把整理好的书重新摆到自己的书架上,端详了一会儿道,“我听说北京有好多二十四小时书店,挺想去感受一下的。”
“那这个我可不陪你去。”白维正讪笑了一下,又转过身去戴上了耳机。
沈舒也学着白维正的样子无奈地耸耸肩道:“走了,上课了,最后一节课了!上完就到国庆节了!”
国庆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是沈舒最喜欢的工图课。工图老师——留着一头白发的端庄典雅的老太太——站在讲台上举着自己自备的话筒,慈眉善目地看着大家道:“这节课是国庆节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咱们也就不讲新的内容,讲评一下之前的作业吧?”
此话一出,正中大家的心思。就算是平时每堂课都认真听讲、认真记笔记的侯嘉卉和姚思淳,在临近国庆节的这最后一节课上,都难免会有些心不在焉,所以老师这个时候的体谅对大家无疑是一种看破不说破的理解,也让大家心里对老师的好感又急剧上升。
开始讲课几分钟之后,沈舒环顾了一圈教室里的坐着的人,人数只有平时的一半。缺席的那一半,或许真有人有赶时间乘车的急切需求,但更多的人,大概是瞅准了老师的脾气和国庆前最后一节的法不责众,继而又想起老师表达出的体谅,沈舒忽然觉得有些唏嘘。
或许人性本就是这样,你进一步,我就退一步,这样才能维持住人际关系上的平衡。在十几年和不同的人相处的过程中,大家都慢慢地知道以怎样的方式和怎样的人相处,在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话能做到什么程度,什么样的事情能做到什么地步,而这种所谓的人际交往的法则,已经在大众群体中达成一种难得的默契,若是有人非要在别人进一步的时候也迎面冲上去,最后的结果就算不是两败俱伤,也会是不欢而散,所以为了维持着这种人际关系里的和平,在矛盾初现端倪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样的解决模式。
或许老师的这种体谅,除开老师本身的理解以外,也是一种面对如此现实情况的无奈之举。
想到这儿,他不禁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才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旁边的冯思鸿依旧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沈舒试探性地轻轻戳了他一下,他毫无任何反应的状态说明他又在课上成功见到了周公;而白维正一如既往地捧着个手机一边用灵活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划拉拉,一边跟着耳机里的节奏有规律地筛糠似地抖着腿。沈舒盯着他看了几秒,正巧他抬起头来看见,沈舒做了个口型,白维正微微一怔,然后憨憨地一笑,停止了抖腿,低下头继续打着游戏。
而前排的郭希婷,从上课一开始就时不时地盯着自己的手表出神,像是能从手表里看出什么神奇的东西来。沈舒本来也觉得,人家在焦虑的时候还凑上去打探别人的事情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确实听起来也觉得是一件让人咋舌的事情,但他还是在郭希婷又一次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并发出一声叹息的时候,压着声音问道:“嘿,你怎么了?”
郭希婷看了他一眼,身子往后靠了一些,也压低声音回道:“我买了回家的票,今晚六点的,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有点着急。”
“要不你下节课先走吧?”沈舒想了想道,“这儿到火车站得两个小时,三点半下课,赶过去时间真的有点紧张。”
郭希婷有些为难道:“但我总觉得不太好,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为了这个缺课,总是不妥吧。”
还没等沈舒回答,白维正就摘下耳机接过话茬道:“这有什么不妥的,你赶不上火车票在火车站跑来跑去改签退票的时候,才不会觉得逃一节课不妥呢。”
“你闭嘴。”沈舒哭笑不得道,“也不一定要逃,你跟老师说说,她也会体谅你的。”
“说不说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白维正摆摆手道,“这么多人都没来上课,老师不也没说什么?”
郭希婷白了他一眼道:“那是人家老师宽宏大度,遇上较劲的老师,偏就抽这样的课来点名计分,你要不来被记名,哭都哭不出来。”
白维正摇摇头道:“你们这些好孩子啊,就是胆儿太小。都上了大学了,点名不到能有多大的关系,迟到早退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时间上自由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沈舒笑笑道:“人家要求上进,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游戏为天其他靠边吗?”
白维正撇了撇嘴,又戴上耳机,嘟囔了一句:“沈舒你这嘴可是越来越毒了。”
郭希婷本来急得满面愁容,此刻一听白维正的抱怨又有些想笑,一时间竟有些豁达,索性摊了摊手道:“算了吧,赶不上再说赶不上的事吧!”
课间的时候,几个人闲聊的时候,孟峥凡听说沈舒要拉着他们宿舍的人去看升旗,便昂着头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眼里放光道:“要不我号召大家一起去吧!”
沈舒和侯嘉卉正在谈论二号将在朝阳的一个美术馆举办的印象派画家作品展览,听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都一头雾水地看着她问道:“去哪?”
“跟你们一起看升旗啊!”孟峥凡很有兴致地跟他们计划着,“你们看,我刚当上这个团支书,管导说下个月得办个红色文化的团日活动,我还没有头绪呢。这个升旗不是正好符合这个主题吗,你们觉得呢?”
“但是大半夜的,又是在外面呼呼的冷风吹着,”沈舒皱着眉道,“大家能愿意去吗?”
冯思鸿睡得迷迷糊糊地听得这一句,便含含糊糊地来了一句:“那你也没考虑我们愿不愿意去……”
沈舒在心里翻个白眼,佯怒道:“那你别去算了,也不差你一个。”说罢又戳了冯思鸿一下,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感觉就像是自己扔了一块尖利的石头进一个湖里,别说浪花了,就连涟漪也没荡开两圈。
侯嘉卉看着笑了一下,道:“其实我觉得这个点子不错,你可以试着问问,看看大家都愿不愿意去。”
孟峥凡很欣喜地点着头,于是转身翻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构思自己的召集令。
李桐意味深长地笑着拍了一下孟峥凡的肩,道:“那我就不去了,晚上跟陈文宇约了一起吃饭看电影。”
孟峥凡点点头,语气幽怨道:“看来啊,有对象的都是不会去了。”
第二节课上课上到一半的时候,魏安上忽然碰了碰沈舒的胳膊肘,想说什么但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沈舒好奇道:“怎么了,想跟我聊点啥?”
魏安上又仿佛要开口说事情的样子,保持了两秒,还是摆了摆手道:“先听课吧,下课再说。”
沈舒平日里最无奈的就是被别人半句话吊着的时候,除开他会无范围地揣测别人的意图以外,这种情境本身也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尴尬和煎熬。所以接下去的半节课,沈舒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尽管他在作业里的所有的错误和缺漏老师都是在这半节课讲给大家的。
“你不去了?”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沈舒听了魏安上的话,有些诧异道,“你们都这么不愿意去啊?”
“我是觉得最近太累了,”魏安上两眼无神地望着远方,“心力交瘁,只想睡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沈舒有些无奈道,“上次你去跟踪徐……你去跟踪那个男生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妥,你怎么能干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沈舒本以为自己很快掩饰过去的一点差错不会被魏安上听见,但魏安上还是敏捷地捕捉到其中透露出的关键信息,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沈舒道:“徐?你认识那个男生?”
沈舒心里沉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
魏安上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眼里忽然有了光亮,却让沈舒感觉到无比的焦虑,他激动地问道:“那你知道,他们有没有在一起吗?”
沈舒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他这些事情,但话既已说到此处,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道理,于是他也坦言道:“你知道杨雪晴跟我是高中同学,那个男生,叫徐峨冠,也是跟我一个高中,所以我们三个应该是在高中就认识。徐峨冠认不认识杨雪晴我不知道,但杨雪晴喜欢徐峨冠的事情,是从高一开始的。徐峨冠那时候是我们年级上的天子骄子,成绩好,长得也帅,身后的迷妹一大堆,本来按理说,杨雪晴这样高傲的人不应该看得上徐峨冠这样的全年级女生都哄抢的知名人物,但她可能是为了要证明自己比其他女生更加优秀或者更加有吸引力,也加入到追捧徐峨冠的队伍中,成为那些众多迷妹中最出众的那一个,那会儿几乎全年级都知道,大部分男生心里的女神杨雪晴喜欢大部分女生心里的男神徐峨冠,而这让大部分男生十分不爽,徐峨冠也曾有一段时间是年级上的众矢之的。后来杨雪晴也陆陆续续换了好几个男朋友,我本来以为她对徐峨冠的这种感觉就是当时的一时兴起,过了两三年应该已经慢慢淡了,但我后来发现我想错了。前段时间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杨雪晴在聚会上又见到了徐峨冠,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这也就是她突然与你……断绝联系的原因。”
一大段话说完,魏安上只是沉默不语。沈舒问道:“你对杨雪晴,到底是多执着?毕竟截止到今天,你才认识她一个月。”
“一见钟情。”魏安上很坚定地回答,“她对于徐……徐峨冠,或许也是一见钟情。”
沈舒苦笑道:“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一见中的都是外表而已。”
“就算是外表,”魏安上长吁一口气道,“但我觉得我就是爱上了,无法自拔,只能深陷其中。我知道自己有些疯魔,我也知道我比不上他在她心里的份量,但要我放弃我也觉得很不甘心,哪怕就是这么一直纠缠下去,也比毫无瓜葛的好。”
沈舒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自己不好再劝下去,于是只是答说:“可能我没遇上过爱情,不知道它竟有这样的魔力吧。反正我能说的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杨雪晴虽然人不坏,但对不在乎的人心确实狠,她不会做实质性伤害你的事,但你的感情我无法保证,所以,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魏安上倒是很轻松地笑道:“或许是你与她接触得太多,太敏感了,我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孟峥凡的召集令响应的人不算太多,毕竟是整夜待在四无遮挡的天安门广场,九月底的北京已经入秋,夜晚浸凉的感觉也确实少人愿意忍受。
沈舒在宿舍里欣喜地准备了好半天,把扑克牌和UNO都放进自己的包里,还像模像样地背上了自己最近看的一部小说,又在宿舍里号召道:“六点啦!你们收拾好东西了吗?”
“我想睡觉,可以不去了吗?”魏安上这些天难得露出如此轻松的微笑,笑得就好像刚开始军训的那段时间一样饱含真挚的快乐。他想了想,也微笑回道:“可以,批准了!”
冯思鸿一听便腾地坐起来,接话道:“那我也……”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便在手里叮铃铃地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听了一句,差点没把手机掉地上,满脸写着惊诧道:“什么?现在?”
一直等到他保持这样惊诧的态度完成了一分半的通话,其余人才大概听出来是有个人突然来了北京找他,要他即刻去接。
等到他挂了电话,大家还没开始问,他就自己坦白道:“我女朋友来了,突然来的,真是毫无准备。”
沈舒听罢笑道:“看来孟峥凡说对了,只有单身狗才参加这样的活动。”说罢他冲着白维正问道,”是吧?”
白维正忙着在手机上打字,没搭理他,他又问了一遍,白维正才猛地反应过来,问道:“你在问我吗?”
“跟谁呢,聊得这么起劲,”沈舒调侃地笑道,“不会你也不去了吧。”
“去,”白维正埋着头又打了几个字,转过头笑道,“他们俩都不去,我再不陪你去,你一个人不得孤单死。”
沈舒在心里翻个白眼,但却露出了最开心的笑容,道:“去死。”
他们俩是在九点多的时候动身从学校离开的,离开之前,沈舒拿出手机准备查到天安门广场的时间和路线,白维正却直接回答说:“一个半小时就能到。”
“你怎么知道?”沈舒惊讶道,“你去过啊?”
“没,”白维正眼神躲闪了一下,道,“我猜的。”
沈舒拿出手机查了查,“查得真准。”
十一点的天安门广场人头攒动,大家都备好了东西准备在广场上席地而坐,等待五点开始升旗。他们俩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在人群中找到了孟峥凡、侯嘉卉和其他几个同班的同学。
大家围坐在一起玩了一会儿扑克,又打了几句UNO,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两点,好几个人都有些困倦,靠在彼此身上便七倒八斜地睡着了。
孟峥凡也靠着侯嘉卉的肩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一会儿不注意滑了下去,又能自己闭着眼睛再爬起来。
沈舒看侯嘉卉依然精神奕奕地看着远处,不禁问道:“你不困吗?”
“还好,”侯嘉卉砖头看着他,笑道,“我睡眠少。你呢,你不是特困生嘛?”
“我主要是兴奋。”沈舒便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今天挺开心的,感觉还从来没有这种大家一起熬夜的感觉,跟过年的时候家里守岁似的。”
“每年我们家里过年守岁的时候,都是我最后一个才睡,我妹妹睡得最快,不到十二点就嚷嚷着困了。”侯嘉卉提起妹妹,脸上有着不尽的怜爱神色。
“你妹妹?亲妹妹吗?”沈舒问道。
“是,”侯嘉卉点点头道,“比我小十岁。今年才八岁半。”
“冯思鸿也有个亲生的弟弟,特别可爱,我们开学的时候见过。魏安上也有个哥哥,好像在北大读书,还是个天才。”
“你是独生子女吗?”侯嘉卉问道。
沈舒点点头道:“是啊,独生子女毛病多,脾气还坏。”
“哪有?”侯嘉卉笑道,“这是人的性格问题,跟环境关系不大的。”
沈舒觉得侯嘉卉这句话跟自己下午在教室里琢磨得有些相悖,但南辕北辙却殊途同归,一切,不管是环境变化环境压力,还是进退选择人际交往,最终都还是要落到人的性格上来。性格温和的、能够为别人着想的自然会体谅他人,避免冲突,一切诱发矛盾的内因不存在了,矛盾自然无从发生。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沈舒刚觉得白维正靠着自己肩膀有点发酸,想要轻轻动一下,却不小心把白维正给弄醒了。他挂着耳机,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看着被路灯映衬得微微有些发红的天色问道:“几点了?”
“快三点了,你还能再睡会儿。”沈舒看着他笑道。
白维正摆摆手道:“不睡了。”说罢坐直了身子。
沈舒摘下他的一半耳机,问道:“听什么呢?”
白维正听着旋律想了想,回答说:“《心恋》。以前我妈老爱唱,调子还挺好听的。”
“那你哼两句。”沈舒回头和侯嘉卉相视一笑,说道。
白维正也推诿,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哼,微微有些低沉的声音在夜深的静谧里竟然显得格外空灵:
“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
假装欣赏欣赏一瓶花,
只想偷偷看呀看一看他,
就好像要浏览一幅画。
只怕给他知道笑我傻,
我的眼光只好回避他,
虽然也想和他说一句话,
怎奈他的身旁有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