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最后一天,在不同的人眼里,总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例如,在沈舒看来,军训最后一天宣告着这段煎熬时光的彻底结束,宣告着他新奇美好的大学生活的正式开始,对于未来,他有着无尽的憧憬和向往,尤其是那些远离军训基地的时光;而对于李桐来说,这最后一天则更像是一场实现自己长久以来执念的盛大仪式,象征着自己与梦想最小距离的碰触,象征着一段自己在之后想起来都会嘴角上扬的经历完美的落幕,象征着几乎她所有的青春。对他们来说,都是开始,也都是结束。
但其实,对大部分人来说,军训的结束不过只是一个生活中很小的转折点而已,带给他们的改变,无非是生活环境和生活规律的变化,军训的生活他们并不觉得有多苦,就像军训之后的生活他们也不觉得有多么值得期待。孟峥凡就是这样的想法。
对于生活的意义和目标,那些看上去很有代表性的开始或结束,在她看来,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她记得自己在高三的时候,每天神经紧绷,脑子里除了各种各样的考点以外几乎什么也不想,被班上的同学们戏称自己的名字为“孟真烦”,因为她整日里抱怨牢骚太多,遇到什么事情最先想到的就是烦,故而有了这个名字。她甚至无法理解,大家在高考结束之后的那种兴奋究竟是从何而来。在她的眼中,很多事情都来得毫无意义,而这种思想上的差异,也被她自动带入到了人际交往中,导致她和很多人相处的关系都只是浅尝辄止——因为对一切缺乏期待,所以努力去经营和维系成了十分困难的事情,而人际交往就是这样,没有人会甘心一味付出,付出久了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也总是会失去最初的热情。
上了大学之后,孟峥凡才慢慢感觉到,自己在人际交往上所存在的问题。这些与情感、与思维有关的问题通常是无解的,即使她很努力地想要从中寻找到一个概括性的答案,但总是困囿于当局者迷的困境。
“峥凡?”一声呼唤把她猛地从思索里拉出来。她回过神一看,发现郭希婷和侯嘉卉都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孟峥凡问道。
郭希婷笑着拍了拍胸脯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癔症呢!从洗完脸坐在床上就开始念念有词,活活吓了我们一大跳!”
孟峥凡抱歉地笑了笑,问道:“李桐呢?她早上起来好些了吗?”
侯嘉卉点点头道:“挺好的,她去拿咱们连队的入场旗去了。”
闭幕式按照之前排练的步骤一步一步地进行着,跟着队伍站定在指定位置的沈舒,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站在这个位置,生无可恋地用已经站得麻木的脚去寻求一两块尖锐的石头的刺激了。整个闭幕式的流程他几乎倒着都能背出来——所有方阵站定之后,他们会以跑步的姿势跑到训练场的中心地区,然后在各班规定的地方站定,随后便是主席台上的女生连保留节目汇报演出,和各大领导人的讲话。
李桐带着女生连队走过主席台的时候,神采奕奕,气势昂扬,几乎是所有领队中最有气质的一个。她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丝毫看不出昨天晚上的虚弱和伤感。那天天气不好,是个没有阳光的阴天,李桐整个人却在激昂的音乐和铿锵整齐的脚步声中,走得虎虎生风。
这三十秒的检阅,是对她十九年来梦想的最大肯定,也是她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直到很久以后,那张宣传组同学拍摄的照片,都一直被李桐当做最宝贵的东西来保管。管少玲站在主席台后看着李桐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下觉得很是触动,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女生连的保留节目的确足够惊艳,至少让很多男生都觉得瞠目结舌。节目是一段群舞,配乐节奏欢快但并不疯脱,带着军歌特有的沉稳,领舞的是一个高个子女生,她始终站在舞台中央,是不可忽视的视觉中心。而一左一右的两个女生也足够抓人眼球,她们的舞蹈动作难度系数看起来很大,两个漂亮的后空翻和一个保持十秒的单脚站定动作,博得了整个基地教官和学生的喝彩。
魏安上一边鼓掌一边碰了碰旁边的石波问道:“你看右边那个女生,是不是孟峥凡?”
石波一脸不解地问道:“孟峥凡是谁?”
魏安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继续回头看舞台上的节目。他盯着那个人看了很久,才确信她就是孟峥凡。在魏安上的印象里,孟峥凡是个下手没轻没重、说话也很不客气,还总是一点小事就当真的急脾气女孩儿,脾气不好是魏安上对她最明确的定义。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儿如今在台上的舞蹈却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感受,那种长期练习舞蹈的人自身所具有的气质是他从前所忽略的。
终于,闭幕式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结束,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回到宿舍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等待着回校的通知。
沈舒把枕头塞进箱子里,却发现箱子怎么也关不上,忙活得满头是汗。魏安上一把拉他起来,二话没说地从他箱子里取了一沓衣服放进自己的箱子里,然后摇摇头道:“我的天啊,哥们儿,来军训又不让洗澡,你带这么多衣服干嘛?”
沈舒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刚开始以为能每天换换衣服,后来发现不仅没有穿自己衣服的机会,连身上这件衣服我都没有脱下来过。”
回城的时候堵了很久的车,大巴车在北京的晚高峰里一点一点地挪动,一走一停的颠簸感觉让很多人都因为头晕恶心而吐了出来,车厢里顿时迷茫着一股更加难闻的味道。
沈舒挂着耳机沉沉地睡着,他其实并没有睡着,但他不想睁开眼睛看外面密密麻麻的红色的汽车尾灯,那一大片的红色让他越看越觉得十分绝望。
约摸晚上六点半的时候,窗外开始下雨。起初只是小雨,后来越下越大,直到雨滴噼里啪啦地落在停着的汽车顶棚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之后不久,车流开始缓缓移动。
等到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到九点了。窗外的雨小了一些,但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在外面走上一段衣服也会全部湿掉。沈舒站在门边看了看雨势,对后面的三个人喊道:“走!我们跑回去!”
四个人于是拖着箱子,把背包顶在头上,飞快地往宿舍楼的方向跑过去。刚跑两步,沈舒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回过头去,发现一个身影在站在车门边朝自己挥手。
他看了看已经被淋湿的三个人,放下箱子,转身跑了回去,对他们喊道:“等我一下!”
跑到门边他才看清,喊住自己的是侯嘉卉。侯嘉卉把自己撑着的伞往他的方向移了一下帮他挡住雨,然后把手里的两把伞递给他道:“我们宿舍每个人都有伞,分你们两把,淋着雨回去会感冒的。”
沈舒接过伞,看了一眼侯嘉卉,发现她自己的肩头和发梢也已经湿了,于是才急忙退后道:“行,谢谢了!你把伞打好,别淋着自己!”说完才撑着伞往三个人的方向跑过去。
走了一半白维正摸了摸自己右边的胳膊,摇摇头道:“说不定咱们跑回去,还不至于淋的这么湿。这些女生带的都是遮阳伞,本来就小,我们两个人挤在一起还拖着一个箱子,除了箱子其他都淋湿了。”
沈舒啐道:“快走吧!少吐槽两句,留点力气吃饭。”
而让三个人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冲进澡堂的沈舒竟然在里面待了半个小时才出来。等到沈舒回到宿舍的时候,冯思鸿正在穿鞋,而魏安上和白维正都已经百无聊赖地开始玩手机了。
看到他走进宿舍,白维正才悠悠道:“大哥,都快十点了,您再多洗一会儿,就没东西可吃了。”
沈舒于是飞快地抓了一件衣服换上,在十分钟之内准备完毕,四个人跑去食堂各自点了一份炒饭。因为今天的特殊情况,所以食堂有两个餐厅破例开到了现在,但因为加班厨师少,需要吃饭的同学又多,所以那天炒出来的炒饭除了能填饱肚子以外,在味觉上并没有任何体验,沈舒甚至怀疑厨师是不是忙晕了连盐也忘了放。
而四个女生回到宿舍,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十点半了,几个人商量了半天,觉得等到她们吹完头发做好准备再出门吃饭,估计连烧烤的铺子都关了,索性把大家在基地买的剩余的零食拿出来,分着吃完便各自上床睡觉了。
沈舒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关于昨天晚上的很多记忆,他甚至记不清后来自己是怎么爬上床睡着的,但穿在脚上的袜子提醒他,至少他不是正常地入睡。
军训回来是一个三天的中秋节小长假,但宿舍四个人谁也不想出门,甚至都准备连一日三餐都交给外卖解决。
冯思鸿刚睡醒,有气无力地问道:“刚开学,我们就这么颓废,是不是不太好?”
白维正抬了抬手,语气同样软绵绵的:“但是我一定会起床,之前还跟别人约了游戏。”
“那这么说起来,”沈舒若有所思道,“我就没有什么必须起床的理由了。”
魏安上接话道:“难道你准备在宿舍里躺一天吗?”
沈舒想了想,摆了摆手道:“再说吧。”
而女生宿舍里,孟峥凡刚一起床,就看见李桐穿好衣服在镜子里转悠。她笑了笑问道:“李桐,你要出去约会啊?”
郭希婷本来躺在床上玩手机,一听约会也很有兴致地伸出头来看,笑道:“你打扮的这么漂亮,是去见男朋友?”
侯嘉卉坐在桌边安静地写字,转头看了看,温柔地笑了笑。
李桐看到她们都看到自己了,才低下眼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就跟一个同学约了去逛国家博物馆,你们都不会去吧……所以我才跟他约的……”
“谁说的?”郭希婷一脸八卦地表情看着她道,“你问嘉卉,她肯定想去。”
“嘉卉,你想去吗?”李桐抬起头问道。
侯嘉卉深吸一口气,笑笑道:“我不去我不去……”
郭希婷一脸她什么都已经看穿了的表情道:“一看你这反应,就是个男生!”
李桐也迎上前,笑着要挠郭希婷的痒痒,郭希婷拼命趴着墙往里躲,两个人笑作一团。
孟峥凡伸出头来看了看侯嘉卉,问道:“嘉卉,你在写什么呢?”
侯嘉卉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道:“班委的竞选表。”
郭希婷一听便又来了兴致,连忙问道:“你们都要去参选班委吗?”
“我不去。”李桐摇了摇头,继续回到镜子前把自己的皮筋摘下重新扎了一遍,道,“我觉得大学班委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喜欢社团活动。”
“那嘉卉,你想竞选什么班委?”郭希婷问。
侯嘉卉很认真地回答道:“学习委员。”
郭希婷赞许地点了点头,又转头问孟峥凡道:“峥凡,那你呢?”
孟峥凡仿佛很艰难地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随便吧。”
郭希婷想了一会儿,也抛开这个话题道:“既然李桐要出去,我们也去吃好吃的吧!我高中同学跟我说,她听一个学长说这附近有一家炸酱面做的特别好!我好久没吃过炸酱面了,特别想吃!你们去吗?”
侯嘉卉点点头道:“可以。”
孟峥凡犹豫了一会儿,笑道:“你跟嘉卉去吧,我一会儿还约了一个同学。”
郭希婷挑了挑眉,笑着问道:“也是男同学?”
孟峥凡笑着摇摇头:“不是,是我一个高中的女同学,约我中午一起吃饭来着。”
“那行,你们俩都不去,我跟嘉卉去享受美食咯!”说罢从床上下来,开始忙活着从衣柜里翻衣服。孟峥凡看了她们一眼,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并没有人约,她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慢慢悠悠起床刷牙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眼光沉重,满腹心事的样子自己看了都觉得十分嫌弃。或许隔壁有同学在的时候她看起来还好些,此刻独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却只有苦笑了之。
因为昨天晚上下雨的关系,今天的天气颇有些凉,她随意地柜子里找了一件薄开衫披上,锁上宿舍的门往食堂去了。
刚一到食堂门口,迎面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她微微放缓脚步,笑着打招呼道:“你们也去吃饭啊?”
站在中间的沈舒最先开口,道:“是啊,你一个人?”
“是,”孟峥凡点点头道,“舍友们都出去吃饭了,我来食堂打包个炒饭。”
沈舒摆摆手道:“打包什么炒饭啊?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吃吧,反正今天魏安上请客。”说罢瞥了一眼一旁的魏安上。
魏安上也连忙接话道:“是啊,正巧我不是还欠你一顿饭吗?一起补上呗!”
孟峥凡思忖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哎没事,当时不就跟你说算了吗,真不用客气!”
沈舒笑道:“要说客气,你这才是客气呢。真没事,反正三个人吃饭四个人吃饭也差不了太多,听说二食堂三楼的湘香馆海鲜煲做得很不错,去尝尝呗!”
魏安上大惊失色:“你还要吃海鲜煲?”
冯思鸿点点头道:“不是你说请我们吃海鲜煲吗?不然我跟沈舒就在宿舍里叫外卖了。”
“我什么……”魏安上压低声音道,“我什么时候说请你们吃海鲜煲了?你俩这一路上,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都快点上满汉全席了!早知道让你们俩宅死在宿舍算了。”
孟峥凡微笑着打断他们的争吵,道:“也行,反正一个人吃饭也挺闷的。不过真的不能让你请客,我回头按我的份数转钱给你,如何?”
魏安上已经被冯思鸿和沈舒整得彻底地没了脾气,摆摆手道:“都可以,走吧。”
沈舒和冯思鸿果然是抱着打土豪分田地的目的来吃饭的,他俩自从听到魏安上说请客之后,就好像是出门捡了个大馅饼,好像不把自己吃撑到扶墙而出,就对不起这上天的馈赠。
魏安上听着他俩点菜,在一旁一脸无奈道:“你俩这样子,下次谁还敢请你们吃饭……够了够了,咱们四个人,够吃就行。”
沈舒想了想,又拿着菜单翻了两页:“还得给白维正带打包呢。”
魏安上彻底无语了,只是悔恨自己为什么耐不住一个人吃饭的寂寞,非要把这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带出来,让他们吸干自己后半个月的积蓄。
湘香馆的菜以湘菜为主,湘菜主香辣味,本来是沈舒的心头最爱,但考虑到冯思鸿和魏安上吃辣椒都不行,于是就点了几个口味清淡的菜。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之后,大家尝过都觉得味道不错。
席间三个人互相揶揄,气氛也很轻松,孟峥凡看着他们玩闹,也发自内心地微笑。
孟峥凡随口问道:“你们想竞选班委吗?”
沈舒头也没抬地说:“不想。”
孟峥凡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干脆?”
“因为我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了,”沈舒一脸神秘道,“对我来说,有比班委更适合的位置等着我呢。”
魏安上也想了想道:“我也不想。”
孟峥凡又看向冯思鸿道:“那你呢?”
冯思鸿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有些什么班委可以当啊?”
孟峥凡望着天花板,掰着手指头数着:“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心理委员、宣传委员……”
“宣传委员?”冯思鸿问道,“我会摄影,去竞选宣传委员可以吗?”
沈舒惊讶地笑道:“你还会摄影呢!”
孟峥凡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啊,你可以去试试看。”
魏安上放在桌边的手机响起来,他瞥了一眼就飞快地离开座位接了电话,语气还十分温柔,沈舒不猜也知道是谁。
魏安上接起电话,对面的杨雪晴直截了当道:“你在哪儿呢,来陪我吃饭!”
“现在?”魏安上回头看了看正在交谈的三个人,道,“你不是说你跟室友一起吃饭吗?”
“你不是约我晚上看电影吗?”杨雪晴有些不耐烦道,“再说,室友跑去陪男朋友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魏安上听到男朋友这个称谓莫名地有些激动,于是连忙答应道:“好好好,那你在宿舍楼下等我,我马上到。”
说罢挂了电话,回头跟大家告辞道:“我还有点事儿,我就先走了。账单我现在买了,你们一会儿直接走就行。”
孟峥凡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很注意地对着反光的镜子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沈舒本来想说点什么,但犹豫了片刻,只是回答了一个“好”字。
魏安上走了两步还回头来叮嘱了一句“吃完记得给白维正打包”然后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魏安上这一中途离席,气氛突然有一丝尴尬,沈舒努力地想找个话题聊聊,于是问冯思鸿道:“你会摄影啊?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刚学的,”冯思鸿道,“高考完不是没什么事儿吗,我妈就给我报了个英语班,说是学托福的,还找了个哥哥教我摄影,还给我买了个单反相机。”
“你还有单反相机呢?”沈舒满眼放光道,“能借我玩玩吗?”
“可以啊,”冯思鸿点点头道,“回去拿给你。”
沈舒沉浸在可以享受单反相机拍照的喜悦中,冯思鸿却看到孟峥凡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于是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有不开心的事?”
孟峥凡听冯思鸿这么问,连忙低下头,否认道:“没有没有,我就是走神了。”
沈舒也看到孟峥凡满腹心事的表情,也追问她有什么不开心。冯思鸿更是口无遮拦道:“没事你可以说出来,沈舒已经是个公认的树洞了,他都帮好几个女生解决过问题了!”
“什么好几个女生,瞎胡说什么呢?”沈舒对着冯思鸿的肩膀就是一拳,下手的力度有些大,冯思鸿就算往后缩了一些还是能感觉到痛。
孟峥凡有些将信将疑地看向沈舒,欲言又止。
沈舒正色道:“你有什么的确可以说,我们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事情总憋在心里是不行的,长此以往,对心理会有影响的。”
孟峥凡望向窗外,缓缓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沈舒疑惑道,“怎么个没意思?”
“就好比,”孟峥凡打了个比方道,“你是一个在沙漠中前行的人,前面是望不尽的沙漠,后面也是,你一直走一直走,觉得自己总会走出这片沙漠,找到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而这样的信念支撑你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这段时间之后,你忽然发现,这片沙漠你走不出去,你以为的那个开始或者结束的时间节点前后,沙漠并没有任何变化,你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你看到的仍旧只有沙漠。那么,这个开始或者结束,还有意义吗?”
冯思鸿听得头脑发昏,他摆了摆手道:“我完全没听懂。”
沈舒微笑着回应道:“你说的是高考吧。”
“是的,”孟峥凡点点头道,“高中的时候我经常抱怨学校的日子很累,压力很大,大家都知道,还给我取了个外号。本来对于高考之后的所谓轻松与解放,我并没有什么兴趣,从小就这样。但兴许是那段时间的压力太大,又或者是我真的对大学生活有了一些憧憬,所以我开始期待高考的来临,期待高考之后的日子。但当高考真正结束的时候,我发现我还是没法像大家一样高兴,一样欣喜若狂,我按部就班地填志愿、收到录取通知书,然后做好准备来学校报道。”
沈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然后你发现,学校跟想象中不一样,专业跟想象中不一样,一切的生活都跟想象中不一样,所以你无所适从?”
孟峥凡摇摇头道:“这倒没有。我是一个适应能力还不错的人,我平时性子直,也不常想这些问题。只是那天看到李桐那么拼死拼活地一定要参加闭幕式,忽然有些感触,觉得自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平淡了。”
“其实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李桐看重这件事,就好像白维正看重游戏而可以舍去吃饭的时间一样,”沈舒道,“你觉得没意思,觉得平淡,可能只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真正在乎的东西而已。”
“在乎?”孟峥凡有些不解。
沈舒点点头道:“越是适应能力强的人,往往越会忽略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你觉得生活没有意义,只是因为你缺乏一个目标。不如试着,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很快能达到的小目标,一个接一个,你会觉得生活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刻板。”
孟峥凡点点头道:“我的确是,对很多事物都缺乏期待。”
沈舒笑道:“不过我私下里也听到我们班男生说过,觉得你性格很好,很直率啊!”
“谁啊,”孟峥凡也微笑道,“不会是魏安上吧?”
沈舒笑着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魏安上赶到杨雪晴宿舍楼下的时候,杨雪晴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看到魏安上过来,她高高地举起手腕把表伸到他面前,语气含了一丝怒气道:“我在这儿等了你五分钟了!”
魏安上连忙抱歉道:“刚刚本来想找辆自行车,但是到处都没有,我走着过来的。”
“吃什么?”杨雪晴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想吃什么?”魏安上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杨雪晴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放光道:“走,去吃小南门的麻辣烫。”魏安上虽然心里有些惧,但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半分,只是兴高采烈地跟着杨雪晴走。
麻辣烫端上来的时候,杨雪晴看了一眼魏安上的碗,道:“你都不放辣椒啊?”
“我……”魏安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吃不了辣……”
杨雪晴本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摇了摇头低头吃自己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才觉得气氛有一些尴尬,主动道:“今天我们开班会了,选班委来着。”
“你竞选了吗?”魏安上问道。
“我竞选班长了。”
“你高中当过班长?”
杨雪晴摇摇头道:“我之前一直是副班长,不过高中的时候班长办事太不给力,我也算是班长了,这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说罢又问道,“你们竞选班委了吗?”
魏安上挠挠头,道:“还没,他们都还在填报名表呢。”
“他们?”杨雪晴问道,“你不竞选吗?”
魏安上看着杨雪晴的眼睛,笑着说道:“怎么会呢,当然要竞选了,我也准备竞选班长来着。”
杨雪晴听他这么说,只是浅浅一笑,又继续埋下头吃饭。魏安上怔怔地出神,脑子里闪过纷乱杂糅的各种各样的想法,他忽然有了一种自己的风筝线攥在别人手里的无力感。
和沈舒、冯思鸿告别之后,孟峥凡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林荫道上有斑驳的树影,间隙掺杂着月亮清冷的余晖。已经是农历八月中接近中秋的时令了,雨后吹来的微风里除了雨水的潮湿以外,还带了丝丝冰凉,孟峥凡微微地打了个颤。
是啊,沈舒的话说得多么切中要害,而这想法,她自己又何尝不曾想过呢。
对事物、对人缺乏的那种期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她生长于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爸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平时在家里相处都是相敬如宾、恩恩爱爱,不曾给她造成过任何心理上的忽视和伤害。但很多时候,一个人的成长,就跟一棵小树苗的生长一样,培育者往往不能看到内里的变化,故而会忽略掉很多重要的东西。
孟峥凡的父母教会了她平淡处事,教会了她乐观开朗、直率大方,教会了她心胸豁达、为人着想,却独独忘了教她,在考虑别人考虑生活之前,还得让自己活得精彩活得漂亮。以一种自信而骄傲的姿态活着,也能把荣辱得失看得云淡风轻,也能笑语盈盈、跟所有人都熟络亲密,也能有一颗包容的心,包容自己也包容别人。
生活的意义,总是要自己赋予的,不能跟着生活按部就班,那样一切该有多么单调乏味。
孟峥凡觉得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突然想通了,仿佛一个长期的鼻炎患者在这清爽干净的空气里忽然闻道了初秋里清新的味道,连脚下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许多。
她的第一个小目标,就是抓紧时间打印一份表格,然后认真地填上自己的信息,自信地去参加班委的竞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