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说,遇见只是一个开始,离开却是为了遇见下一个离开。
在正式开学的第一天早晨,沈舒打开手机,未读消息第一条就是这则看起来仿佛无病呻吟的推送。他一边抓着栏杆下床一边闭着眼睛冥想,忽然又觉得这句话很符合现在的场景,处在这个新学期、新环境开始的时候,自然一切都是遇见。
不过从那天早上起来,沈舒就没有见过冯思鸿。吃早饭的时候沈舒随口问了一句,魏安上想了想回答说:“我也不清楚,他昨天晚上回来就挺晚的,今天我们还没醒就走了。”
“我知道,”白维正一边熟练地剥着鸡蛋皮一边勾起嘴角笑道,“他躲着我呢。”
“他躲你干嘛?”沈舒和魏安上都十分错愕。
白维正卖关子似的停顿了好长时间,直到把鸡蛋整个吃下去,才对着面前两个疑惑的人解释道:“之前不是说我跟他一起报摄影社吗?这小子自己跑去报了电竞社,就没报摄影社,大概是觉得自己失信于人,不好意思了吧。”
沈舒觉得依冯思鸿的处事态度,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很大,但还是疑惑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给我发了消息……”白维正忍着笑意从兜里掏出手机展示给他们看,冯思鸿的消息语气很是客气,不光客气,还含着深深的内疚和自责,字里行间里都透露出真诚和歉意。
沈舒和魏安上相视一眼,都含了一丝无奈的笑意。沈舒率先反应过来,问道:“那你,憋着什么坏呢?”
“顺坡下驴呗。”白维正的眼神让沈舒感受到了一种吃饱了没事干的蠢蠢欲动。
开学的第一节课是英语课。按英语课的分级,冯思鸿是三级班,跟他们不在一个教室上课,三个人在距上课五分钟的时候走进教室,找了一排位置坐下,正好看到前面坐着孟峥凡宿舍的三个女生。
白维正看了一眼问道:“你们宿舍谁第一节课就逃课啊?”
孟峥凡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一脸迷茫地问道:“什么?”
郭希婷叹了口气道:“他说嘉卉呢。嘉卉三级班,不跟我们一起。”
“巧了,”白维正笑道,“我们宿舍冯思鸿也是三级班。你们女生成绩不该很好吗,怎么都是一级班?”
魏安上对着他的肩膀锤了一下道:“说什么呢你,一级班怎么了,嘴还挺欠。”
“好奇一下呗,”白维正讪笑道,“不过啊我跟你们说,这人吧水平高就是不一样,冯总,考试迟到十五分钟,照样三级班,妥妥的!”
随后老师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开始张罗大家上课。老师姓苏,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开始上课的十五分钟之类都在不停地强调纪律和秩序,等到大家都对她的规则烂熟于耳之后,她才开始她的课堂内容。
她操着一口腔调奇怪的英语开始了她的课堂,热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询问大家暑期的旅游情况。
大家低头思索之际,李桐突然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轻声道:“我以前看过一篇报道,说现在的旅游业真是越来越浮夸了,有的城市明明没有旅游景点,还非得自己做个宣传片宣传同省的热门旅游城市,好像这样就比别的城市强了,是不是挺浮夸?”
“什么?”这次换成了白维正一头雾水。
“聊一聊现在浮夸的旅游业。”李桐耸耸肩,又看了一眼魏安上和沈舒,转过头去看向老师。
沈舒看了魏安上一眼,从魏安上毫无波澜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和白维正一样处于不知所云的状态。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魏安上突然反应过来,问沈舒道:“之前是不是通知九点选课来着?”
白维正仍然懵懵懂懂:“选什么课?”
魏安上急道:“你是真没睡醒还是脑子不行,选课!选修课!”
郭希婷听得他们这么说,也看了看时间,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机。五分钟之后,九点整,六个人不约而同地在桌膛里用手机不停地刷着教务在线系统。
孟峥凡看着一片空白的手机屏幕,含了一丝不耐烦,低声问道:“你们刷出来了吗?”
郭希婷也一脸无奈地拿出手机晃了晃,回道:“没呢。”
约摸过了十二三分钟后,第一个刷出页面来的沈舒才看到了选修课详细的课程清单,但一看其后的具体人数信息,却是让几个人都大跌眼镜。本来他们以为大家都刷不出来系统的窘境现在仿佛只有他们遇到了,因为课程列表里热门的课程几乎被一抢而空,而剩下的课程课余量也都大多不足十五。
沈舒眼疾手快抢过手机点选了两门课程便点击了确认,然后再次进入漫长的加载环节。
而最后刷出来的白维正,则是在英语课下课铃拉响的时候才完成选课。他看着加在自己课表上的新课程,急忙抬起头来问道:“你们都选了什么课?”
“戏剧鉴赏。”沈舒答道。
孟峥凡接话:“我也是。还有一门呢?”
“大学语文。你们呢?”沈舒看着魏安上问道。
“我选了一门化学史,还有桥牌。”魏安上接过话茬答道。
“桥牌?”李桐惊讶道,“我看的时候桥牌都没了,我就抢到了健美操。”
“你还能抢到健美操就不错了,”孟峥凡笑道,“一定是谁退了才让你抢到的,健美操可比桥牌难抢。”
李桐凑过去看孟峥凡的课表,道:“你还选了什么,要不我跟你换?”
“数学建模分析。”
李桐于是假装自己没有听到,凑到郭希婷边儿上问道:“你选了什么?”
“我选了电影艺术……”郭希婷看着自己的课表忽然神色大变,“不对啊,我选的电影艺术赏析,怎么会是《红楼梦》赏析?”
“对的,”白维正一脸无奈地展示出自己的课表,“因为电影艺术在《红楼梦》赏析的上一个,看错了很正常,况且艺术门类,能选的就这一门了。”
沈舒环顾四周,道:“不过既然都抢到课了,也算是值得恭喜,班群里不是还有好多人说没抢到课吗?”
大家纷纷同意,但也都喃喃着:“也不知道这些课都怎么样。”
英语课结束之后是本学期的第一节线性代数课,老师是个刚当爸爸的青年男子,开学第一节课的课前介绍上,就至少三次提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言语间流露出浓厚的喜爱与珍惜。但从他讲课开始,沈舒就一直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不仅是因为他在讲台上自顾自演讲模式下越来越小的声音,也因为他的低沉嗓音像极了小时候沈舒不愿意睡觉时妈妈放给他听的格林童话的声音。
中午吃饭的时候,孟峥凡和郭希婷坐在他们对桌,经过军训十几天,大家都互相熟稔,没有李桐对白维正的暗讽,场面也十分和谐。
白维正刚一坐下,便抬头对郭希婷说:“你配合我演个戏呗。”
“演什么戏?”郭希婷放下筷子,饶有兴趣地听着。
“冯思鸿马上过来,你跟我一样,装作别理他,不光不理,还要表现出嫌弃和责怪的感觉来。”白维正笑道。
“为什么?”郭希婷不明就里地追问道。
“你先照做吧,我之后再跟你解释。”白维正摆摆手道,“必要的时候,咱俩还可以移个桌。”
郭希婷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觉得好玩,还是答应了白维正的请求。
于是自从冯思鸿坐下并主动找他们搭话开始,他们就一直保持着一种冰冷的态度和流露出嫌弃和责怪的眼神,这让冯思鸿觉得很是棘手。
孟峥凡在一旁看着也不能插手去管,眼见沈舒和魏安上脸上都仿佛用大字写着恶作剧三个字,要是自己横插一句,定会不受待见。
白维正没有想到的是,郭希婷果真按照他所说的,起身移了个座位坐下。白维正觉得郭希婷比自己更享受这个过程,于是也端起餐盘追了过去,毫无疑问,冯思鸿也后脚端着盘子追了过来。
沈舒看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低头吃饭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李桐和一个男生在饮料台前站立着。他碰了碰魏安上,用眼神示意他李桐的方向。
孟峥凡看着他们俩一脸的惊讶,悠悠地来了一句:“你们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两个人连忙收回眼神,低着头开始吃饭。
孟峥凡有些绷不住笑道:“现年头男生也这么八卦?”
“我们哪有八卦……”沈舒狡辩道,“我让他去给我买饮料来着。”说着便看向饮料台的方向并用手指了指,正巧那个男生转过身来,一见正脸,沈舒忽然觉得很是熟悉。
魏安上拿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发什么愣呢?”
“没什么,”沈舒耸耸肩道,“那人看着眼熟。”
孟峥凡也下意识望了一眼,随口道:“那个男生是国际交流学院的,叫陈文宇。”
沈舒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
孟峥凡对他的反应很是惊讶,问道:“你认识?”
沈舒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轻轻一笑道:“他还特别爱打羽毛球。”
魏安上撇了撇嘴,看着孟峥凡道:“没想到他还是个交际花。”
下午的课是整个大一学年最棘手的高数课,老师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穿的深紫色Polo衫,头发秃了一大半,但气质里包含着一丝理工男所缺少的幽默和优雅。沈舒前半节课一直沉耽于老师黑板上漂亮的书写,至于老师所讲的知识,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老师所讲的课本内容已经翻过了好几页,空调呜呜地吹着冷风,外面阳光明媚他竟然觉得有些发凉。
他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冯思鸿和白维正一个死绷着不说话一个死缠着不放手地纠缠了一中午,都没睡觉,此刻就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冯思鸿嘴角的哈喇子都淌到了书上;魏安上低着头捣鼓着手机,眉头紧锁的样子一看就是跟杨雪晴沟通遇到了麻烦。
而前排的四个女生,也没比他们好多少。李桐一边熟练地转着笔一边用左手刷着手机,刷到有趣的内容还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孟峥凡用手拄着头,右手拿着笔放在笔记本上,但手上的笔却在纸上划出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痕迹;而郭希婷则正大光明地跟白维正、冯思鸿一样趴在桌子上睡着,压在脑袋下面的手都伸到前排同学的肩膀边上了。
沈舒看着侯嘉卉徐徐地从黑板上往笔记本上誊抄笔记,用红色的笔在书上勾画重点,大半节课连水都没有顾上喝一口。沈舒不由得在心里觉得,侯嘉卉和他们这几个人坐在一起,也是委屈了学霸的身份。
下午下课的时候,夕阳刚好在天边停顿着,从教学楼外的一排杨树望出去,颇有些暮色烟霭的味道。魏安上心事重重地闷着头走了一会儿,默默把手机递到沈舒手里,沈舒接过一看,跟杨雪晴的微信聊天页面里,从早上开始就只有魏安上发着长长短短的消息和语音,而杨雪晴那边无论如何都没有任何回应。
沈舒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他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的感觉从心底里升腾起来。
魏安上摇摇头道:“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这样了。之前她也总是阴晴不定,但我要是连着发这么多消息,她至少会觉得烦,然后回一句话来阻止我,但今天,她不管怎么都不理我。”
沈舒有些疑惑,继续问道:“你确定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昨天晚上跟她聊天了吗?”
“没有,”魏安上摇摇头道,“她昨晚吃饭的时候就说逛了一天的社团很累,后来回宿舍就直接睡觉了。”
“有点累……”沈舒喃喃道。虽然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他从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他以为杨雪晴既然对他说出了不愿意伤害魏安上的话,不管是行动上还是措辞上都会婉转一些,至少会寻个由头让这段“感情”的结束看起来更加正常并且合理一些。但是,她没有,她仍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冷漠,决绝,一如往常对待那些有经验的、没经验的男生们。
但他更想不通的是,是什么突发的情况让杨雪晴可以如此决绝地离开,丝毫不考虑她曾经顾虑的种种。
沈舒知道这个时候告诉魏安上真相无疑是残忍的,他把已经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违心地说了一句:“没事,她兴许在忙吧。”
晚上的晚饭,白维正继续对冯思鸿爱答不理一副没有原谅他的样子,而冯思鸿也一直不停地说各种话做各种动作来寻求原谅,魏安上和沈舒则各自满怀心事,那顿饭气氛很是诡异,谁都没有吃饱。
那天晚上的选修课是《红楼梦》赏析,冯思鸿一听白维正要去上选修课,也连忙提出要去旁听,白维正终于绷不住笑道:“行了你,你还真当真了?”
“什么当真?”冯思鸿有些不解,却又含了一丝惊喜道,“你原谅我了?”
“都大学生了,哪那么较劲啊?”白维正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压根就没生你的气,选择社团本就是喜欢什么选什么啊,哪有你想的那么多!……不过,我是看你实在是太稀有了,忍不住……逗逗你……”
冯思鸿这才明白自己这一天的口舌算是白费了,于是有些不满地哼哼道:“你可真无聊。”
白维正那会儿倒没觉得自己无聊,顶多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做,跟冯思鸿折腾了一天好像也没得到什么趣味。但直到后来在《红楼梦》赏析的课上,他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无聊,早知道有这个功夫跟冯思鸿逗闷儿,还不如好好地研究一下选课表单,也不至于此刻在这里忍受听天书的痛苦。
课上到一半,白维正实在是忍不住了,转头问郭希婷道:“你听得懂?”
“这有什么听不懂的?”郭希婷撇撇嘴道,“葬花吟,高中就学过啊!”
白维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是问你学没学过,这你能听得下去?葬花,听着就矫情!”
郭希婷白他一眼,解释道:“你不懂,这叫格调。林黛玉是什么人,本就是灵性女子,有这些新奇的想法也不古怪,再加上她平日里就伤春悲秋,现在看到花落了埋一下,很正常啊。”
“你看过《红楼梦》?”白维正挑着眉,怀疑地问道。
“没有啊,”郭希婷摇摇头,“这些都是老师刚刚讲的。不过吧,我以前也总以为林黛玉就是每天矫情地吟个诗,感时伤怀,听老师一讲,说她有大家小姐气度却不拘于礼教,爱恨分明,什么都一吐为快,觉得还挺有趣的!”
白维正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道:“林黛玉是这样的吗?”
郭希婷笑道:“老师刚刚就说了,很多人跟你一样只看到伤春悲秋的林黛玉,看不到娇俏灵性的林黛玉,所以才总拿矫情来形容她。”
白维正这才有些回过味儿来,两个人不再交谈,继续听课。一堂课下来,白维正恍惚间觉得自己虽然不了解整部小说的故事情节,但从老师三言两语的介绍中已经能慢慢勾勒出一些人物的样子来,他暗暗地觉得这种感觉有一丝欣喜,还有一丝满足和神秘。
上完课走回宿舍的时候,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了天空正上方。北京的夜空晴朗无云,又正值既望日子,硕大圆满如银盆一样的月亮仿佛盛满了月光随时要泼洒下来一样,看得人心里也莫名敞亮。
郭希婷饶不经意地问道:“你今天跟冯思鸿折腾什么呢?”
“没什么,他就是一神人,”白维正笑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忽然惊呼道,“我去!这几个人跑去吃烧烤了!”
“哪几个?”
“就我们宿舍那几只狗!趁我上课就跑去吃烧烤了!”白维正瞪大了眼睛,仿佛马上就要飞奔过去的样子。郭希婷笑道:“那你快去吧!”
白维正刚准备跟她告别,忽然想起来礼貌性地邀请一下,于是问道:“要不要一起?”
郭希婷摇摇头笑道:“我不去,你们一群男生吃烧烤,我去干嘛呀!”
白维正也不再坚持,跟郭希婷告别之后便飞奔向学校外的烧烤店。沈舒已经给他点了一些菜,他自己又去加了好多,这才坐下搓着手十分高兴地说:“晚上净想着跟他折腾了,都没吃饱!”
沈舒笑着招呼道:“我们也没吃饱,这才跑出来吃烧烤。那你多吃点。”他看了看魏安上,魏安上对于白维正的到来没什么反应,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喝着酒,看起来心事重重,但也不像是想跟谁倾诉的样子。直到冯思鸿和白维正都吃饱喝足了叫嚷着回宿舍的时候,沈舒起身去结账,落在桌上的手机上弹出的消息被魏安上看到了,他才绷不住地朝他哭诉。
回去的路上,喝的半醉的魏安上打着酒嗝不停地跟沈舒唠叨,让他帮忙打电话给杨雪晴,问清楚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一天都不理他,沈舒想着这件事也拿不定主意,心里很是烦乱,也只好不痛不痒地安慰着他。
等到沈舒回到宿舍安顿好魏安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这才知道魏安上为什么突然一下忍不住向他哭诉。因为在他的消息列表里,有好几条杨雪晴发的消息。那些消息语气很好,看不出有任何不开心,都发在那个新建立的高中群里。
一场突如其来的北信工南中同学聚会,让沈舒觉得仿佛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决定。他仿佛就像是被早上看见的那条矫情的推送封印的人,遇见只是一个开始,而离开却是为了遇见下一个离开。他让他们俩能够遇见,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杨雪晴终究会选择离开,因为在她的世界里,没有遇见的份量,只有离开的无限循环。他能够百分之五十肯定的是,这次聚会的人里面,要不然有杨雪晴离开过却还想再遇见的人,要不然有她想要遇见但下一个又会离开的人,不管是谁,他又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可以肯定,那个人也一定不会和杨雪晴走到最后,不管她能不能得到他,或者反之。
那场聚会被安排在星期五的晚上。上了几天的课之后,大家的学习状态逐渐稳定下来,冯思鸿比不得侯嘉卉每节课都认真听课认真记笔记,但只要是高等数学、线性代数以及工程图学之类比较重要的课,也都认真听课,还积极举手回答问题,得到老师的肯定之后,那喜悦感能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侯嘉卉的认真也不光体现在她字体娟秀、格式工整并且用各色笔标注区分的笔记上,更体现在她对每一个知识点的烂熟于心,掌握起来毫无压力,就像她对自己口吐幽兰的那种淡雅气质的把握一样不受拘束;而剩下的几个人则一如开学第一天的样子,想要认真听讲的孟峥凡总是撑不到下课就昏昏欲睡,醒来又陷入无限的懊恼;郭希婷要么跟李桐一样盯着手机不放,要么索性在课桌上睡得七仰八叉,毫无形象;白维正则没头脑地每节课都打手机游戏,打到激动的时候还整个身子开始发抖,前后两排的同学都不堪其扰……只有魏安上,一周以来,他几乎每节课都发呆,工程图学老师——一个温柔和蔼的老太太——正巧抽中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却一问三不知,脸上带着歉意,老师于是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可能是话筒声音小,后排的同学没听到。
这几天以来,魏安上也不总是这样,有时候他也跟大家说说笑笑,但下一秒钟,他就又沉入到自己的那种悲伤里去了。他不知道的杨雪晴的课表,也没有她室友的联系方式,于是他到处托关系打听杨雪晴上课的教室,但不管他在教室门口托了多少人进去帮他传话,杨雪晴都不曾有过一次应答。
沈舒越发好奇,杨雪晴如此的冷漠绝情究竟来源于何处。
他在那天晚上的聚会上,见到了他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个人他并不认识,但杨雪晴仿佛跟他是熟识,他们坐在一起,两个人都笑着互相聊天。
聚会上有一个活跃气氛的老大姐,好像因为读书比较晚,比大家都大一岁,叫方洁羽,说自己小名是“小雨”,让大家都管她叫“小雨姐”。小雨姐看大家彼此间都不相熟,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于是提出大家先简单地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的环节虽然很尴尬,但大家一报出自己的信息,却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因为每个人曾经在年级上或多或少都流传过一些事情,大家听着班级姓名想起那些事,调侃一番,整个气氛便舒缓欢乐了很多。
轮到那个男生的时候,沈舒看到他特意站了起来,用手在嘴前捂着清了清嗓子,带着一丝自信而优雅的微笑,用一种音量适中嗓音低沉的声音,含了一丝聚会的喜悦道:“大家好,我是四班的,我叫徐峨冠,很高兴跟大家在这里重逢!”
大家鼓着掌,有人喊了一声“学霸啊!”大家于是又跟着起哄然后笑作一团。对于此,他也只是浅浅淡淡地保持着平和近人的微笑,没有反驳大家的夸赞,更没有丝毫沾沾自喜之情。沈舒觉得,他鼻梁上的黑色框架眼睛和身上的黑色衬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颇有阅历的、端正而优雅的成功人士。也许,这就是大家常常提到的天之骄子。他长相不算出众,眼睛小,鼻梁高,脸有些瘦削,但光凭着这一股气质,就已经可以无压力碾压魏安上这种愣头青,依照杨雪晴的眼光,选择摆在眼前,自然毫无悬念。
那天晚上沈舒很少和旁边的人说话,鬼使神差地一直在观察杨雪晴和徐峨冠,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魏安上在探看,还是仅仅为了满足自己对于天之骄子身上那种自信优雅气质的欣赏和向往。
但那天晚上,沈舒看着魏安上勉强睡着之后还紧紧攥在手里的被角和皱紧的眉头,听着他睡梦里不知所谓的喃喃自语,他忽然想到了早上看到的那句话的后半句,是这么说的:
遇见只是一个开始,离开却是为了遇见下一个离开;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他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阳台门窗透进来的洒在地上的清冷的月光,想着那一屏魏安上的自言自语,想着徐峨冠那黑色的优雅端正和杨雪晴笑靥如花的脸庞,想着魏安上呜呜咽咽的哼唧声里不知道演着什么剧情的梦,忽然觉得心下泛过一丝酸楚,许久才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