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卜官邸。
一个小臣禀告,大王子殿下来见。
少卜名叫子赤,其官职是商王朝卜官职位中位列第二的高官。卜人中最高的长官称为大卜,大卜之下设三位并行的少卜,再其下的所有卜官都称多卜或者众卜。
前来的大王子,名叫子孝,正是商王的嫡长子。子孝虽然身份无上之显赫,却曾与少卜赤私交甚笃,不过近些年却疏离了。原因是子孝已经失势,曾经的太子身份被剥夺,又已被逐出王宫,只能在民间流落。
子孝虽然不做太子,且既无官职也无封地。但其已届不惑,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在王族之中仍然亲随者众多。只是少卜赤基于自保的理由,不敢与之来往。现在听到子孝竟然亲自来了,十分讶异,但不敢怠慢,亲自去迎。
子孝进来后,二人寒暄了几句。少卜赤便直接询问来意。
子孝顾一番周围,少卜赤于是把小臣仆从都支走。而后,子孝凑近了一些,“少卜大人,我是来向您询问主母的近况。”
少卜赤听后感到诧异,世人都知道大王子和主母的仇隙,当初大王子被逐,也是由主母从中挑唆。更何况主母现在住在封地,她的近况如何,既是大王子真有心了解,也不该问到自己这里来。
少卜赤如实答道,“主母住在封地,距离国都甚远。主母的近况我虽不知,但主母受天下人景仰,得上天和先祖之灵护佑,想必一定身体安康的。”
子孝露出一丝冷笑,“天下人是不是都景仰,我不知道,上天和先祖是不是一直护佑,恐怕是未必了!”
少卜赤听了这话,觉察到来意不善,“殿下,您既然单独与我谈话,想必是知道了我不知道的事,那您又何必先来问我呢?您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少卜赤意作平和,克制情绪,子孝却失声笑了。他向后退坐下,然后说:“少卜是聪明人,我确实知道,我听说主母病了。”
“哦?”少卜赤忙问,“病重如何呢?”
子孝却还在试探,“少卜真的一点不知道?”
“的确不知啊,主母的身体一向康健,想必不是什么重病吧?”
“病情已危重,大概不久于人世了!”子孝说完,直盯着少卜赤的眼睛,想从他的情绪中读出他的内心。
但少卜赤只是轻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低头默不作声,并不与子孝对视。
子孝知道少卜赤狡诈,却不曾想竟狡诈到这般不形于色。他以为少卜赤起码会做做悲恸之佯,但这低头的动作又如何看出悲喜呢?
然而少卜赤并非不顾意主母,主母是对他有厚恩的,且把他当作心腹之一。如果主母真的病危,绝对是晴天霹雳。但他不能确定子孝说的是实话,还是仍在试探自己。
“大王子殿下,这您是怎么得知的?千真万确吗?”少卜赤只微微抬起头,声音更轻了些,但仍然看不到他任何表情。
子孝答道:“我所知的确是实情,主母之危,也许过几日就将传到都城了。至于主母害的什么病,我并不知道。”
少卜赤听了,仍旧狐疑,即使子孝没有欺诈自己,但为什么这么要紧的消息要找自己来说?子孝知道自己是主母的心腹,他这是安的是什么意呢?
“少卜大人,主母封地离距离遥远,信息传递不善。我既然提前得知消息,我本应当立即禀明我父王。可是您知道,现在我的处境,父王是不会见我。现在我想到,朝中随时能入宫觐见又与我熟络之人就是您了。恳请您立即入宫禀明,再请父王召集卜祝,为主母求贞祷告。此事不可耽搁了!”
子孝明明言中带伤,现在又故作恳切,这更使少卜赤不相信这是他真实意图。子孝身为储君时,一向快言快语,如今口是心非,慎微到这种地步,以至于如果再顺着他的话说,恐怕他就绝不再表露真实心际了。
少卜赤于是也试探着说,“我以前听说殿下和主母关系不睦,但传言终不足信。殿下原与天下人一道,皆感念主母恩情。我去禀呈大王时,一定把您的心意一并说明。”
大王子听后,又是冷笑,而这冷笑更不合时宜,只因他再难绷得住真实情绪,“少卜大人,好善意!是你也觉得我的心被辜负了,想帮助我吗?”
还没等少卜赤答话,子孝接着说,“就算少卜大人为我向父王再多美言,我想要的储君之位,你能帮我拿回吗?”
少卜赤没想到大王子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这可真的使他大惊失色。“殿下,我身份卑微,储君之位……”
还没等他把话说清楚,子孝就打断说:“储君之位,是我那还是孩子的弟弟的。妇好活着,世人莫敢不服他,一旦妇好先他而去,等他登位时,你叫世人怎么对他?”
“大王子殿下,您且不要说了!”少卜赤想阻断大王子的话,更让自己分脱,“这样的大事不是我这种位卑之人有资格谈论的,您也无需跟我来讲。”
“子赤,难道你真的看不清形势?妇好执权已久,天下王公惧她而不敢妄动,妇好一死,国家之动乱也就在眼前了。而你既是国之臣子,又是国之王族,难道你还不肯为拯救危难出力,而还要为保全自己躲在别人身后吗?”
少卜赤听了紧张的站起来,子孝竟也不肯止言,跟着起身,少卜赤后退,他就向前,一副咄咄逼人之势。
“天下的王公都是支持我的,我如果顺应王公意愿,承继王位,天下还得以继续安定。我如果为了孝悌而推托,使国家陷入动荡,那就是我的罪行!”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少卜赤什么都听明白。大王子是想做回储君,甚至更想直接登临天下。而他找自己无非是来看自己愿不愿意追随。
他所说的,近年来王公被主母一族压制,却是实情。王公不服太子也是实话。但少卜赤并不能确信,贵族反叛一定是太子继位后必然发生的局势。
然而,少卜赤清楚一点,贵族们在朝中最嫉恨的就是他们这些卜祝官员,一旦贵族真的造反,必先针对的就是他们。而少卜赤自己的身份却很特殊,一来他既是位高权重的宗教官员,二来又是王族出身之人。妇好一死,他的双重身份就成了极其微妙的枷锁,使他夹在两个阵营中间,以至于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运考量了。
少卜赤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便依然用平缓的声音对子孝说:“殿下心系天下安危,考虑长远,子赤我惭愧。不如我们坐下,我好向您细细求教。”
二人又一齐坐下了。
“殿下,拯救危难,我即使杀身也不足惜。但您看,以我的能力,我能为国家做什么呢?”
子孝回答:“子赤,你我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本来亲如手足,而今日交谈,怎么见你说话这么生分呢?你想知道能做什么?如若我登临天下,那你就是我的臂膀,以你之能,我愿奉你为国之大祝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如果你不愿做我的臂膀,待天下变局,我亦会在王公前面保你的平安,只是未来的王国,就不能再有你做的事了。”
这番话说完,少卜赤已听明白大王子所陈的利害,从前他不用去想,到现在他不能不去想。他知道面前的这位大王子,既然敢来找他,就一定是做足了准备。拉拢也好,利用也罢,但今天既然他来了,就给了自己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但要让少卜赤现在就背叛自己的阵营,他也无法立刻就下定决心。王公贵族根基坚深,但在他这边的卜祝集团,也早已盘根错节,势力强大。更何况即便妇好死了,他的老师,朝中的大卜也不是轻易扳倒之人。而大卜为人心意之狠辣,背叛他,无论成败,都随时有性命之危。
然而,大王子给出的条件也难以拒绝,成一国的宗教领袖的机会就在他眼前,是如此唾近。但这样诱人的机会不是白给的,他知道必然要付出足够份量的代价才能换得。
想到这里,少卜赤把声音压到最低,对大王子说:“殿下,我已知道未来我能做什么,而我还想知道现在您要我为您做什么?”
大王子子孝听到少卜赤的声音,于是也把自己的声音压到了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