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眼的小山沟中,有一栋不起眼的小木房,这便是公孙圣的藏身处之一。此地名为葫芦口,距陈州有相当一段路程,周遭山高林密,非常隐蔽。交出血王经后贼王曾在此落脚,但很快发现尾随的凌阳,于是受惊离去,下落不明。
李深海与云鬼里外查看一番,并未发现异常,便双双坐在门前闲聊。大战之前略微放松,会使身体变得更加柔韧,头脑也愈发清醒。云鬼抚摸着绝隐枪,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一会要动起手,你觉得咱们胜算多大?”
李深海目视远方,缓缓道:“不必给自己压力,一会儿尽力就好。”
云鬼笑了笑:“……三十年了,想不到我能为了也先以外的人跟他动手。会长要是知道,恐怕又得数落咱们一通。”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要是派人回去征求他的同意,那娘俩身子都硬了。”李深海注视着陈州方向:“我一直有种预感,会长不会同意咱们与东厂冲突,上次星辰被杀,他居然都不想报仇,实在让人气闷。”
云鬼道:“中原不是有句古话,冤冤相报何时了。会长看问题肯定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上。报仇容易,隐忍才难,这点我倒佩服他。”
“我也体谅他的难处,但这一次必须动手。就算不管沈玉,藤堂鹤咱们也得救,上次都市王事件,咱们的回报并不足以补偿。”
“难得,你居然关心起那个番子,你不是最讨厌朝廷的人吗?”
“他现在已经离开朝廷,而且距我所知,藤堂鹤加入东厂除了寻求生存,另一个原因也是为找沈玉。从某种意义上讲,他那个母亲很不称职。二十五年了,两个儿子她一次都不见,不知在想什么。”
“生命只有一次,自然不能浪费。”云鬼幽幽道:“我倒是能理解那女人的想法,毕竟你们明朝,对女人真的很不公平。”
李深海道:“你们蒙古对女人公平?”
云鬼想了想,叹道:“还不如明朝。”
“呔,你们两条老狗,是不是神农会的反贼?”一伙山贼忽然从林中涌出,冲到二人近前。约么十五六人的样子,个个兵器晃眼,气焰十分嚣张,尤其最前的一名方脸大汉,竟然满身酒气:“我们是黑龙寨请来的援兵,听说就是你们害了山上的两位大当家,是也不是?”
云鬼懒得起身,仍坐着道:“就是我们两个,怎么着?”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动手!”一声令下,十名山贼上前,居然齐刷刷亮出了手中的劲弩。刹时十道寒光闪过,疾射向李深海与云鬼。
两个老头冷静得出奇,居然没一人起身,坐着伸出手指随便拨弄,十道劲弩便尽数落空。云鬼看了看弩箭箭头,故作惊奇地道:“有毒啊。”
“不错,上面抹了蛇毒,中之必死。再射!”方脸醉汉又是一声令下,第二波弩箭飞来。
稀了哗拉,又是毫无悬念地落空,散落一地。云鬼笑道:“你们站得太远了,劲道不足,站近点就能射到我们了。”
“啊,是吗,给我站近点,准备再射。”十人跨上几步,距二老已不足六尺。
“不行不行,还是远,再近点。”云鬼开口。
“再近点,给我贴着他们鼻上射!”十人又一次往前靠拢。
李深海忍不住笑了:“找死。”右手猛然一挥,似乎有一道红烟划过,随即十名弩手嗷嗷怪叫,十颗人头竟全部着起火来。脖颈以下无恙,唯独人头,居然全都熊熊燃烧起来,场面十分诡异。
云鬼一皱眉:“再逗一会儿,你这么着急干嘛?”
李深海道:“大敌当前,我可没你那闲情逸志。”
“水,水呀。”十个匪徒被烧得鬼哭狼嚎,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但火神的火岂是普通种类,几壶浇下去,火丝毫没灭,反而有几人挺不住,当场晕倒。又用其它方法灭火,依然无效,反倒因延误时间,又有几人倒地。眨眼间十名山贼,全部放横,但头上的火依然呼呼燃烧。
云鬼看了看被吓傻的幸存者,懒洋洋地道:“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想给他们陪葬吗?还不快滚!”剩下的五名山贼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就走。
“等一下。”李深海喝住几人,转向同伴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云鬼想了想,面色倏地一变:“黑龙寨根本不在这个方向,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方脸醉汉被吓得醒了酒,忙答道:“我们在陈州城外碰上了东厂的陆海空,是他让我们来的。”
“什么?”神农二老一惊:“陆海空知道我们在这儿等他?”
“这,这我们不清楚,但确实是他让我们来这找您二位。我,刚喝了点酒,有点犯浑。求二位爷爷千万不要杀我,求二位爷爷开恩。”
李深海一脸阴沉,看了看云鬼道:“我们暴露了。”
“难道何马反悔了?”
“……不,如果那样陆海空就不会出城。你!当时什么情况,给我仔细说一遍。”
“哎。我们是附近五龙岗的好汉,要去黑龙寨帮忙,听说昨天他们被神农会围攻,寡不敌众。本来我们是路过的陈州,结果半道碰上一个东厂的番子,态度挺横,我一时看不顺眼,就让兄弟收拾他,结果那个陆海空突然冒出来。我们打不过他,就,只好听他吩咐。”
云鬼道:“然后他就让你们来这儿?”
“不,是那个番子说,你二位在此埋伏,他要回城报信,然后正遇上陆大人。然后,陆大人让我们来的。”
李深海一皱眉:番子?
听了何马的报信,陆海空快马加鞭,立即赶往公孙圣的那间小屋。迷雾血王经关系重大,绝不充许备份。可才出陈州不远,就见一伙手持刀枪的强人,正在路边围攻一名衣衫破烂的黄脸汉子。陆海空挂念秘笈,不愿管这档子闲事,但在接近时那被围之人突然叫起来:“陆大人救我,大人救我!”
嗯,认识自己?陆海空停马一看,竟然是张熟面孔——未鸿图的手下乔桩!他瞄了瞄那些匪徒,缓缓下马,随即一掌击在旁边的松树杆上。
咔嚓一响,比碗口还粗的树杆登时折断,轰地倒向对面的战场。众匪徒被吓了一跳,急忙闪退几步喝道:“什么人?”
乔桩得以喘息,连忙逃到血神跟前:“多谢大人出手。”他被这些土匪缠住,明显寡不敌众,再斗一会非搭上性命不可。
陆海空道:“你不在葫芦口那监视,跑到这儿干什么?”
“回大人,神农会的李深海与云鬼到了葫芦口,似乎在等什么人,属下特意回来禀报,但这伙土匪不知从哪冒出来,居然想打劫属下,所以我们斗在了一起。”
陆海空一震:“你亲眼所见,李深海和云鬼都在?”
“呔,哪里来的短命鬼,敢阻碍大爷做买卖,报上名来。”
陆海空懒得理会,右手一挥,那重逾千斤的松树竟然飞起来,狠狠砸向众贼。
乔桩接着道:“是,属下亲眼所见。而且还听他们说,他们利用何马设了个圈套,要引你过去。”
陆海空面色一变:“利用何马?何马是他们的人?”
“这,那两人功夫太高,属下不敢接近,没太听清,但确实听到与何马有关。”
陆海空略一动脑,即刻弄清了前后因果,没有什么手抄本,这只是个圈套。那公孙圣虽是走空门的盗贼,但江湖公认,职业操守极佳,绝不可能干出寻私舞蔽的事。
“你到底是谁,这没你的事,别自找不痛快。”一个醉醺醺的汉子上前挑衅。
陆海空眼珠转了转,既然对方设了陷阱,总不能白白浪费,于是反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我们乃是五龙岗的好汉,要去找神农会的李深海报仇,他居然敢杀我们在黑龙寨的朋友,这笔账不能不算。”
陆海空微微一笑:“那就是自己人了,不过你们消息有误,那李深海听说你们要来,已经吓得逃之夭夭,不在黑龙头寨了。”
“啊,那他们在哪儿?”
“没听我属下刚说,他们在葫芦口。”
“奶奶的,逃到葫芦口又怎样,天涯海角也追,走!”一帮人立刻改变路线。
陆海空颇感愉悦:如此蠢贼,真是难得的开心果。又望向乔桩道:“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谢大人关心,好像只断了几根肋骨,没啥大事。”
陆海空沉吟道:“来的路上我看到一家医馆,正好可以看看,上马。”
这家医馆名叫养心堂,就坐落在西城门边上的百草胡同内。陆海空把乔桩送到诊室,便想回去找何马问个明白,哪知出门时刚一跨过门坎,竟跟一名少女撞了个满怀。随即瓜子、糖块、山楂糕、牛肉干,各种小吃洒了一地。
“呀,我的零食!”少女也不理撞的是谁,蹲下就像划拉宝贝似收拾起来。
陆海空目光一动,觉得女孩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直到药房一个学徒过来叫道:“花姑娘啊,你不在后院老实呆着,跑出来干嘛,师傅看见又该骂我了。”
“我呆得都闷死了,买点零食怎么了?还有别叫我花姑娘,不爱听,我有名,叫我形姑娘。”风风火火地收拾完,她一溜烟跑回后院。
花形?陆海空刹时有了记忆,以前调查藤堂虎时,顺道看过她的画像!想不到在这儿遇上,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回药堂后直奔这个从未说过话的侄女追去。
“哎哎哎,看病的大夫在前边,你不能来……啊!”陆海空手起掌落,将阻拦者击晕。
其时花形刚要进房,听到身后异响,不由回过头:“什么人,敢来此放肆!”
“东厂,陆海空!”
啪嗒,零食袋子再次落地,但花形却没有再捡,一时惊得目瞪口呆,竟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很好,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
“不然在哪,在葫芦口,等着被李深海和云鬼伏击?”
花形登时无语。
“过来坐下,我要问你几个问题。”陆海空警惕极高,不进房,就在院中找了个石墩随便坐下。“你应该叫我姑夫才对,什么你呀你的?”
花形咬着嘴唇,慢慢挪到他跟前,忽然把腰一挺,鼓起勇气道:“你要干什么?
“虽是亲戚,但初次见面,谈不上什么感情,我也不拿辈份压你。但你总该知道神农会是朝廷要治理的叛党,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
“……兵尸散是人人厌恶的江湖公害,禁毒令中明令禁止,东厂为什么还要用?”
“那是朝廷的决定,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被尸毒害过吗?”
“看到小偷行窃,我却置之不理,然后说,他又没偷我的东西,这样也行吗?”
“你还年轻,看在你姑的面子上,我不想你稀里湖涂地送死。”
“谢谢了,不过如果高兴,送死又何妨?”
你?陆海空气得脸色一青,忽然叹了口气:“好,随你。不过有件事我想知道,练红枫不能说话,嗓子是不是真被你咬坏的?”
“是。”
“就算你功夫再高,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花形一哼:“说起来话就长了。你怎么不去问练红枫?”
“我自然问过,可惜他引以为耻,又受汪直重用,谁都无法得知详情。又听说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被藤堂虎骗进神农会的,是不是?话长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你可以慢慢讲。”
练红枫是与李深海不相上下的高手,百招之内陆海空都伤不了他,但居然会因花形这种小姑娘变成哑巴,血神倒是真的很感兴趣,再加上藤堂虎,据说也是因此才与花形结缘。
花形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哪有这个心情,板着脸道:“我没兴趣说!”
陆海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小姑娘,如果你惹我不高兴,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还是,你想在东厂的刑讯室里说?”
花形面上一怒,但很快又气馁,现实摆在眼前,她不过是猫爪下的一只老鼠,能否全身而退才是关键,至于面子意愿什么的,恐怕要先往后排一排。沉默许久,她只得把三年前的那次经历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