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闷热无比,混着浓烟与烦燥,简直能把人逼疯。
三人蹲在洞内最深处,紧捂着口鼻,只觉无边热量在头顶缓缓流动,好似寻找目标的野兽,随时会择人而噬。三人不敢说话,亦不敢乱动,只能把头探进距地面近两尺的范围之内。索性灭火及时,冒出的烟量不是太大,接近地面的空间空气比较纯净,足够三人保命。洞内一片漆黑,就算适应了也看不清任何物体。耳中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以及洞外若隐若现的呼喊,除此,便一无所得。
似乎过了很久,三人微微适应。訾星辰擦了擦汗,问道:“你们有没有受伤?”
两人同时回答:“没有。”
訾星辰吁了口气,在怀中摸索片刻,点燃了一支小小的火折子。
昏暗的火光下,四尺范围内隐约可见,三人打量对方,很快感到尴尬。只这片刻间,三人满身满脸污黑,神采全无,竟像是流浪的难民一般狼狈。龙琳忙掏出手帕,转身擦拭自己面孔。
訾星辰倒不以为意,清了清嗓子,将火折子举高。黑烟距三人远了一些,只在贴近洞顶的地方缓缓流动,似乎已允许他们站立。又借着火光打量四周,一堵宽两丈,高约一丈的石墙立刻出现在眼前,这就是山洞的尽头。訾星辰抚摸石壁,似想起什么往事,叹息一声,又缓缓坐到地上。
藤堂鹤挖苦道::“害人害己,后悔了吧?”
訾星辰淡淡一笑:“后悔我就不会来这里。”
藤堂鹤怒道:“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必来这破山洞!”
訾星辰一点头:“不错,如果不是你,我的确不用被困在这山洞。此时我应该在神农会帮人盖盖房子,修修水渠,然后,喝茶聊天。”
藤堂鹤火往上撞,一下站起来:“你简直无耻。”
訾星辰不去看他,摸着石壁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既然我们找上你,自然是有充足的理由。你发狂拒绝什么的通通没用。如果我是你,会先想个办法逃离此地,保住小命再说。不然被困死这,这股火儿就永远都发不出去了。”他怪怪笑道:“我把你害这么惨,你该不会只想骂我几句就算了吧?”
藤堂鹤气得双眼翻白,这老家伙,脸皮到底有多厚。
龙琳一直旁观,这时忽开口道:“你总摸那墙干什么?”
訾星辰瞄了她一眼,微微感慨道:“因为七年前,这石墙就是我带人安放在这儿的。”
龙琳气得发笑:“真好,……做茧自缚。”
訾星辰有些哀伤道:“老齐不爱求人,凡事都喜欢靠自己,这个石洞原本是贯通的,他想当成库房堵住尽头,自己却堵不了,所以求我帮忙,认识他三十多年,就求了我这一件事,唉。”
藤堂鹤目光一紧:“这山洞是贯通的?”
“不错。石墙后就是草地,连着一个比较陡的山坡。”訾星辰道:“距说多年前这山洞是选来当墓地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最后又放弃了。”
龙琳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打破石墙?”
訾星辰讥笑一声:“姑娘是不是侠义小说看太多了?这可是花岗岩,厚度将近四尺,坚硬无比,就算名震一时的五祖在此,怕也没人打得破它。当初为了把它从山里运出来,我带着二十人可足足花了三天。”
龙琳急道:“是你把石头弄来的,你得想办法把它弄走。还说只有跟你走才能保住性命,现在呢,这简直就是活埋。”
訾星辰道:“你后悔了?”
龙琳道:“我当然后悔。”
“那你自便吧,我不强留。”
噫!龙琳也气得露出白眼仁,能走我还会留在这里?可恶地老家伙,真该下拔舌地狱!
訾星辰不紧不慢道:“我刚刚说过了,要出气报仇就先想个主意离开这里,到时要打要杀你们多的是机会,否则像孩子一样呕气、在这儿窝里斗,我老人家可有的是整人手段,嘿嘿,你们还差得远呢。”
藤堂鹤听得刺耳,却也不得不承认此话有理,咬牙强压下怒火,粗声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先回去看看。”说着訾星辰手持火折,又返回山洞入口。
——这里的情况同样让人绝望,洞顶大部份塌陷,在入口处形成了一座极大的土山,其中夹杂着大量碎石,草木,显然没有专业工具和三五天时间,清理出通道绝无可能。而不难想像,真若能挖出一条出路,段骑鹰也必会带着一句‘我久候多时了’出现。方丹抵挡不了刀霸,既便他侥幸逃生,附近也没有神农会的高手可以求救,到时仍然危急。訾星辰微感棘手,一时沉思不语。
藤堂鹤难忍怒意,瞪着他道:“现在怎么办?”
“你的逃生之术不是很高明吗,干嘛不自己想想办法?”
“你?”藤堂鹤牙根发痒,真想狠狠揍他一顿,转头去瞧龙琳,绿衣发子微微仰头,轻声道:“烟怎么没了?”
两个男人面色一变:不错,刚刚还足以将人呛死的浓烟,此刻竟一丝一毫也不剩。算算时间,好像连一刻钟都不到。那么大量的浓烟,消散得却这么快,结果只能说明,洞内必有向外连接的其它出口。
这不是死洞?
訾星辰目光一亮,疾声道:“仔细找,看看有没有通向外界的出口。”
三人立即行动,有目标就有动力,有动力就容易出效率,很快在山洞中部接近拐角处,龙琳发现一外异常,大叫道:“在这里,在这里。”
第一支火折燃尽,訾星辰换上第二支,和藤堂鹤走近一看,见距地面七尺高的石壁上,竟出现一道一尺多长、两寸多宽的横向裂缝,再凑近些观察,缝内又深又黑,竟隐隐有凉风从里吹出。
訾星辰把火折子交给龙琳,迅速爬到裂缝近前,用手扒扒了裂口处,哗啦啦一响,许多碎石落下,那裂缝竟变成一个脸盆大小的深洞。他不由吃了一惊:这山洞自己也来过几次,怎么从没有发现此处?是了,刚刚洞口爆炸,这里受到了震动。他戴上青铜手套,继续发力挖掘,很快更多的碎石被掏出,慢慢洞口变深,竟能容下一个成人。
訾星辰跳回地面,从龙琳手中接过火折子,说道:“这像是个盗洞。”
二人听得一惊:盗洞?
“正是,原来这个山洞就是当做墓室使用,可不知哪个蠢贼心急,人还没埋进来,洞他却先挖好了。想必后来洞被发现,所以墓主改变了主意。嘿嘿,倒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龙琳道:“咱们能从洞里出去吗?”
訾星辰两眼发光,道:“可以试试,不过盗洞内径一般都非常狭小,为防二位卡住,还是由我先来,你们等我消息。”藤堂鹤看了看龙琳,没别的办法,只好眼睁睁看着訾星辰像老鼠一样钻入盗洞,很快消失不见。
火折子闪着黄光,照在两张脏兮兮的脸上。
只有两个人,却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很快变得尴尬。藤堂鹤清了清嗓子,正想打破僵局,骤见龙琳一转身,举着火折子走向洞口那个盛满水的大缸。这缸放得有些蹊跷,除了洞口那些木柴,洞内都是一些简单的农具,并没什么易燃之物,如此蓄水防火,似有些小题大作。
龙琳显然渴了,眼睛直直盯着水面,站在边上再不肯动。其实藤堂鹤的嗓子也早已冒烟,慢慢接近女子,又看了看水面,低声道:“这水放很久了,不能喝。”
龙琳厉声道:“你别跟我说话,走远一点!”
藤堂鹤面色一白,只好保持沉默。龙琳不愿看他,快步又返回盗洞附近。藤堂鹤在后面慢慢跟着。龙琳鼓着两腮,见盗洞内没有动静,又再次返回山洞入口处。藤堂鹤又慢慢走在她身后。龙琳猛一转身,怒道:‘你别跟着我。”
藤堂鹤眼珠转了转,故作无奈道:“只有你这里有光,不跟着你的话,我,我,怕黑。”
“啊?”龙琳忍不住讥笑:“挺大个男人,你还怕黑?”
藤堂鹤一脸沉重,开始展现自己的创造能力:“小时候家里很穷,买不起油灯。我和弟弟常常摸黑。有一次一只老鼠出来,可能饿了,在我腿上狠狠咬了一口。我因此大病一场,险些死掉,从那以后就就不敢在黑暗里独处了。要是夫人不怕黑,把火折子给我吧。”
龙琳一扫黑漆漆的洞穴,立刻往后一缩:“不行。”
藤堂鹤眨了眨眼:“你也怕黑啊?”
“我,我才不怕。”龙琳狡辩道:“你们男人都毛手毛脚的,万一被你弄灭火把,可耽误大事。”
“是这样。”藤堂鹤忙装出醒悟的样子:“但,你一直这么拿着不累吗,固定在墙上不好吗?”
龙琳微微一怔,说得也是,当下找了个石缝,把火折子牢牢插住。
藤堂鹤忙又扫净一块地面,并脱下自己外衣铺在上面:“坐下歇一会儿吧,你也站了半天了。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也不多嘴,我站一边就好了。”
龙琳戒心不减,昂首道:“我不坐你衣服。”
“那不行,地上这么凉,女人哪受得了。”藤堂鹤露出一丝哀伤的表情:“虽然这里不是飞云阁,但我仍然当你是主人,绝不会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夫人放心歇会儿吧,不用多想。等养足精神离开这,你才好杀我啊。”
龙琳一怔:“谁说要杀你?”
藤堂鹤垂首道:“因为我飞云阁才遭受灭顶之灾,我若不死,夫人如何能出胸中这口恶气?莫说是杀,你就算要一口一口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也是天经地义,我绝对会洗得干干净净纹丝不动。只是在我死前希望夫人能答应我一件事,让我再看一眼我那顽劣的弟弟。我死后藤家就剩他一人,若他不改邪归正,藤家就要绝后了,到时我有何面目去见死去的父亲。我,我……”说着哽咽想哭,再接不下去。
龙琳听得浑身不自在,大声道:“够了,我没说要杀你。”
“不,你要杀,你一定得杀我报仇,我是罪有应得,我,我对不起你,我,真的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藤堂鹤掉出几滴眼泪,表情更加悲伤。
龙琳烦燥起来,显然她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杀人,报仇,吃肉,喝血,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但就在这儿莫名的烦燥中,先前郁积于胸的怨恨竟不知怎地消散了一些,她瞪住眼前的男人,忽大声道:“谁让你捏那个泥人的?”
藤堂鹤一呆,倏地满脸涨红。耳听龙琳怒道:“你非礼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留下证据,你到底有没有廉耻?”
藤堂鹤考虑良久,抬头道:“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还会留下那个泥人,我绝不后悔。因为不这么做,你怎么会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人在关心你,知道他在看着你,知道他,他……”
龙琳心头一震,忽然察觉到下文,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忙喝道:“住嘴。我不想听!”
藤堂鹤一狠心,咬牙道:“不想听我也要说。如果我不捏那个泥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他喜欢你!”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
左脸火辣辣的,好像没了层皮,但感觉不疼,反倒有种难言的美妙。藤堂鹤轻轻抚摸着,犹如在抚摸情人的脸庞,低声道:“我知道你现在没心情听这些,我也不会多说。但我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我最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落到今天这一步,我是受人陷害,身不由己。我,不奢望你理解,立刻就能放下仇恨,但至少,跟我说说话,好好商量一下逃离的对策,别,一直都不理我,行吗?”
龙琳有些失重,脑中一时轰轰直响,这算什么,示爱?难不成他脑子真的不正常,两人怎么可能?其实在被訾星辰俘虏的那一夜,她已经知道了事件起因。神农会有故人要见藤堂鹤,怕其拒绝,所以才杀害项东,又派出藤堂虎胁迫。凭心而论,眼前的男人确实身不由已,再加上其为东厂效力的过去,她真就想大度一下拿出谅解,可偏偏这中间又多出一对泥人。这天杀的捏什么不好,偏要捏那对泥人。如今公之于众,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家没了,亲人没了,自己的名誉又岌岌可危,以后怎么办,自己怎么办?
女人有苦难言,下意识呻吟一声,转身面对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