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真太不平了。年青人就在后面谈情说爱,卿卿我我,老家伙却要在前面挣扎求存,奋不顾身,自己是刨了谁家祖坟怎么的,为什么要受这种罪?訾星辰刨出半里多远,直累得双臂发麻,满头是汗,终于忍不住报怨起来。
死寂无声的盗洞,漆黑如墨的视野,又要时不时清理洞内的山石泥土,虽然时间不久,但压抑逼仄的空间已开始腐蚀他的神智。訾星辰被迫停下,用力驱除心头涌起的杂念,片刻后恢复体力,汗水止住,这才重新开始钻洞工程。
多年前他来过几次,对周围地形还算熟悉。身处的山洞位于一座方圆十来丈的小山包下,而这盗洞则向西延伸。根据木字楼主推算,西方不远是一座不高的土崖,此洞总长绝不可能超过三里,只要再坚持片刻,绝对找得到出口。想着訾星辰干劲十足,奋力将一块又一块堵塞的碎石抛到身后。猝然叮的一声,金属手套碰到了硬物,待清除周边杂物,仔细一摸,竟是道由四根铁棍组成的小门。
铁门呈圆形,比脸盆大不了多少,正好将洞口完全堵住。再仔细摸,门旁有锁,从上到下竟有五把,都是至少四五斤重的巨型钢锁,将可开启的铁门牢牢锁住。用力一推,纹丝不动,明显坚固之极。看来要想通过只能开门,别无它法。
訾星辰有些奇怪,既然想堵死盗洞,安这铁门何用?他用力尝试两次,铁门纹丝不动,不禁暗暗郁闷,身上又没有宝剑宝刀,根本无法清除障碍。他瞪大眼睛向前观望,透过门上的缝隙,可见前方有光,虽然颇为遥远,在黑暗中却异常醒目,伴着轻风阵阵拂面,显然距离出口已经不远。
訾星辰吁了口气,距离胜利的最后一步往往是最难走的,必须要沉得住气。眼下自己是没有办法,但不知那两个年青人怎样?他没有干耗,正想转身求援,昏暗的对面忽冒出无数墨绿的光点,向他快速涌来。
小老头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惊疑间那光点涌到身前,竟将他包围起来。这下近在咫尺,老者聚集目力,终于看清静了那光点真面目,居然都是蚂蚁!
但不是普通的蚂蚁,因为这些爬虫全身都在发光,木字楼主心头一动——是方丹的夜光蚁!
那蚁群接近訾星辰,闻到熟悉的气味后很快聚集起来,刹时洞内竟越来越亮。訾星辰心中一喜:方丹没事,他在想法救自己。眼见这蚁群数量众多,竟拦住自己去路,他不禁向后退了两尺。不久蚁群停止爬动,将近上百的数量聚在他身前,竟形成一个光球。这下光线充足,他再仔细一瞧,发现蚁群正中央有几只个头稍大的家伙,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取下来一看,竟是一小块布条。布条有小字,借着蚁光辩认,只见上面清清晰晰写着四个小楷——铁门有炸!
訾星辰吃了一惊,有炸,这铁门有埋伏?再看其它几只蚂蚁背上的布条,又多出另外四个字——四发地雷!木字楼主一呆,旋即冷静下来,这是方丹的笔迹,紧要关头,手下绝不可能信口胡言,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信息通知自己。再探头看那铁门背后,没有山石泥土挡路,似乎颇为干净。这铁门不是齐心设置的,是段骑鹰?他立刻退后。
“大人,那五官王也算是人精了,他真能钻进盗洞,老老实实让咱们炸死?”
盗洞出口位于两棵大树的夹缝下。此时一堆篝火燃起,可见旁边围绕的四名男子,而四人八道目光,全都齐刷刷地望着那出口。其中一名灰发方脸的弓兵不耐久等,忍不住问了一句。
唯一就坐的段骑鹰面带冷笑,不紧不慢道:“不想被活活憋死,他们一定会找出口,找出口就一定会发现那盗洞。而钻进去一定会被铁门拦住。那门上的铁锁是幽冥训练用的螺纹锁,只有藤堂鹤会开。可一旦他开锁,向前爬行,必定触发地雷,到时想不死都难哪。”
“大人用了四发地雷,有点高看他了吧?”
段骑鹰道:“这叫双重保险,万一地雷炸不死他,但四枚齐爆,炸塌盗洞很容易,埋也将他活埋了。”
“干嘛这么麻烦呢,刚才在外面直接杀了不就完了吗?”
“蠢货,对方还有个訾星辰,就算他不是本帅对手,但这荒山野岭的,他要是败了带着藤堂鹤往哪一逃一藏,咱们上哪找去?现在设个套让他们往里钻,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啊,是这样,大人高明。”
段骑鹰脱去外衣,露出贴身的肉色坎肩,又道:“网已经收口,就算神仙也逃不出来。大家要注意的只是那逃走的神农会余孽,小心他回来作乱。”
“是。”
这时宫天骄将篝火上的野味取下,切好,放到段骑鹰面前道:“大人吃了先歇一歇,结局可能要耗上一阵才会出现呢。”
段骑鹰瞄了他一眼:“趁我睡着,你好放藤堂鹤一条生路?”
宫天骄忙道:“属下不敢。”
段骑鹰悠然道:“你可以这么想,我不怪你,但你最好别做出来,不然就算看在你外公的面子上,我也不得不依法从事。”
“属下绝不会背叛朝廷,请大人放心。”
“我不放心,我一点都不放心。”段骑鹰紧紧盯着他,目光锐利得像两把钩子:“虽然你信誓旦旦说不会背叛东厂,会手刃藤堂鹤,可你上次的行动让我非常怀疑啊。当时你明明有机会杀他,为什么没动手?是不是人家求你两句你就心软了?”说着他清了清嗓子,模仿起藤堂鹤的声音:“好兄弟,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一起同甘共苦,出生入死,你忍心杀我吗?算我求你,给兄弟一条生路吧。……是不是?”身为东厂元老,易容口技之术他同样十分精通,只是自持身份,极少向外人展露。
宫天骄面色惨白,头一下垂得更低,半晌才道:“是属下武功太低,所以出师不利。”
“呵呵,你武功低?的确跟訾星辰比算不了什么,但对付藤堂鹤绰绰有余,你外公是何许人物,他教出的外孙功夫如何,你当我不知道?”
“你呀,心肠还是不够硬,难成大事。难怪你外公要我好好锤炼你。对了,说起他老人家,现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正好空缺,你问问他感不感兴趣?”
宫天骄一怔:“现在牛循不是正管理锦衣卫呢,怎么?”
段骑鹰讥笑一声:“那头蠢牛,不愧是门达(前任锦衣卫指挥)的走狗,居然刚一上任就忙着捞钱,上月被汪直下了一个绊子,现在已经停职,在家闭门思过了。”
宫天骄哦了一声,随即思忖片刻,低声道:“我外公的性子大人也知道,自从退隐通灵岛,早已不问世事多年了。”
“……可惜,如果他肯出山,东厂势力必定大增,连陆海空……”说到这儿,一名弓兵忽匆匆跑来:“报大人,訾星辰发疯了,此刻正在山洞入口处骂您呢。”
“什么?”
待段骑鹰几人赶到山洞塌陷的入口外,只听訾星辰的声音从里面闷闷的传了出来:“……王八蛋,活乌龟,想用山洞阴你訾爷爷,你差得远了。还是回家找你师傅再学两年,别在这儿现眼了。下三烂的玩艺,等我出去非将你丢到河里喂鱼,你给我等着!”
段骑鹰微微一笑,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随即高声道:“訾老头,什么时候学会泼妇骂街了,神农会都是你这种货色吗,哈哈,看来雁灵甲聚集了很多人才啊?”
洞内的訾星辰站在水缸旁,挺胸叉腰,满脸怒气:“爷爷当然是人才,也不像某些娘娘腔,整天就知道拿个镜子臭美。难怪要你去当太监,段世福有你这种后人不幸啊。阉得好,阉得仗义,哈哈哈哈,可惜还不利索。当初就应该把你舌头一起割掉,让你永远变成哑巴,这样被人教训时才能虚心接受,不会像狗一样汪汪乱叫。你说訾爷来这办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出头,还准备陷阱活埋我?我呸,我子孙再少也轮不到你给我送终,你算什么鸟种。居然还用兵尸散?那是江湖明令禁止的东西你都不知道吗?你在晚上随便找个杀手,他也不屑于用这种尸毒,可你东厂居然还用?不要脸,你们已经连人字那一撇一捺都不配了,我呸,我呸呸呸……”
这一张嘴他竟停不下来,把段骑鹰祖宗八代,过去未来,全都用不太粗俗却很气人的脏话问候了一遍。中间嫌普通话影响发挥,又用上四川话,闽南话,东北话,三地方言轮番上阵,既不重样又有创意,骂得真叫一个痛快!
旁听的藤堂鹤与龙琳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清状况,只知这老头莫名其妙从洞里退出来,然后跑到这儿就开始发狂。洞外的段骑鹰听他骂得没完没了,表情也有些奇特。宫天骄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大人,訾星辰是不是受到了刺激,精神不正常了。”
訾星辰笑道:“他骂得越狠,就说明心里越气。这对咱们可是好事,不用理他。派人通知凌志,马上过来汇合。”
原来亮出兵尸散后,段骑鹰故意离开,为的就是訾星辰可能做出的两个选择。以当时情况,木字楼主想要解毒,只能来此求助齐心,想要拚死抵挡,又只能到二十里外徐家庄求助两位武艺高强的庄主。为保周全,他在两处都布置了陷阱,如今目标在齐心处中招,另一处的人马便可招回。之后段骑鹰不理洞中之人挑衅,除去哨兵,命众人全都休息。
剩下訾星辰足足骂了一刻,出了胸中恶气,这才悻悻停下来。好好的被困在洞里,发现盗洞还是陷阱,白废了那么多努力,他不得不找个人发泄一下。骂够了喘了会粗气,才冲两个年青人道:“这盗洞是个陷阱,我收到了方丹的通知。”
“陷阱?”
“盗洞中间有扇铁门,后面埋着地雷,就算我们能够开锁开门,但谁又懂得排雷,此路不通。”
龙琳道:“你说是方丹通知你避险,那他人呢?”
訾星辰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物,道:“现在,咱们需要好好制定一个计划了。”说着摊开手掌,只见其掌心处,安安静静趴着几只夜光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