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屋子,一个美妇坐在铜镜前,一个老婆子正在为美妇梳妆。美妇头戴上等的珍珠翡翠,身着丝绸,端坐在椅子上。老婆子虽是下人打扮,衣着穿戴却比一些小门小户的千金小姐还要精致。房间内,小巧的饰品,奢华的摆设,无一不显示这户人家非富即贵。
美妇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夫人何事如此烦恼?”伺候的婆子有些担心地问道。
“人老了,怎能不伤感!”美妇叹了口气。
“夫人说笑了,夫人还年轻着,怎么会老呢?”婆子说道。
“吴嬷嬷真会说笑,这幅皮囊再年轻,人终究是老了。”美妇有些惆怅地说,突然,美妇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凛,“对了,嬷嬷,老爷昨晚又去那个贱人那了?”
“白姨娘是左相的千金,给老爷做妾本就是阴差阳错造成的,老爷经常去那也是为了顾忌左相的颜面。要说老爷最敬的,还是夫人您。”吴嬷嬷劝道。
“敬?老爷对我也只剩敬了。”
“夫人是武家出身,以夫人的武,定能陪老爷走得久,那白姨娘又岂能比?”吴嬷嬷继续劝道。
“我那点武怎比得了老爷,即使陪在老爷身边长一点,也不能陪老爷一辈子。那贱人没有一点武是不假,可是却有个儿子。要是别人,我自然不担心,可是那白姨娘出身本就比我高,又有个受宠的儿子。唉,诺儿性子简单,卓儿外出学武多年,也不知怎样了,雪丫头更是什么都不懂,这让我怎么放心的了啊!”想到这里,美妇又是一脸愁容。
“夫人,我们大燕朝本就以武见长,以夫人的天赋,必能进阶,寿命自然可以延长,伴在老爷身边的自然是夫人。再说了,夫人,今天可是大小姐的生日,咱不想这个。”
“对,今天是雪丫头的生日。”美妇想到自己的小女儿,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娘亲,娘亲。”正在这时,一个甜甜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冲了进来。
“绯雪,怎么能疯疯癫癫的!”美妇略微责怪道。
“娘亲,娘亲不疼绯雪了吗?”小女孩看着母亲责怪的样子,眨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美妇。
“夫人,大小姐才七岁。”一边的吴嬷嬷赶紧说道。
“七岁也不小了,大燕朝的女儿十五岁就及笄了,仔细算来也不小了。今天不给她个教训,以后这将军府还不给被她闹翻了!”美妇故意板着一张脸。
小女孩见母亲生自己的起来,转过头,撇着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夫人,今天是小姐的生日。”吴嬷嬷再次劝道。
美妇听后,表情似乎有些生动了。
小女孩听到吴嬷嬷的话,原本好好的,突然哭了出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哇!娘亲不疼绯雪了,娘亲不要绯雪了。坏娘亲,坏娘亲!绯雪也不要娘亲了!”
这下子,美妇有些慌了。自己这个女儿一向调皮惯了,平日里摔了碰了也不见哭过,这一哭,饶是一向镇定的赵婉之,也不由得一慌。
赵婉之慌忙抱起女儿,柔声哄着:“绯雪乖,绯雪不哭,是娘亲不好。”
小女孩听了,哭得更凶了,还使劲往下蹭,想要脱离母亲的怀抱,“娘亲坏,娘亲是大坏蛋!”
“怎么了?我们的小乖乖怎么哭了?来,让爹看看!”一个粗犷地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进来,接过美妇手中哭泣的夜绯雪。男子有一种粗犷的美,强壮有力的身躯,即使收敛,却也不能完全掩盖住那一身的煞气。一看就是个常年戎马生涯的人。
“娘亲不要绯雪了,娘亲不要绯雪了!”女孩一见爹爹来了,哭得更起劲了。
“谁不要我们的绯雪了?爹替你罚娘亲好不好?”夜亭轩哄着女儿说。
“爹爹也是坏人,不许爹爹罚娘亲。”小女孩哭着说,双手还使劲打着男子。
“好好好,爹爹不罚娘亲,绯雪不哭了好不好?”
见爹爹答应自己,又见娘亲也哄自己,小女孩使劲把眼泪鼻涕蹭在夜亭轩身上,一边蹭还一边笑,露出了甜甜的两个酒窝。夜亭轩见女儿笑了,也不生气。转身对赵婉之说:“宴会怎么样了?”
“回老爷,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我镇国将军的女儿的生日,自然不能怠慢了。”夜亭轩一脸傲气地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儿不老实地东张西望,“绯雪,你在找什么啊?”
“哥哥,爹爹,绯雪要哥哥。”夜绯雪想四处看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哥哥。
“你哥哥还在忙,一会就来陪你。”
“绯雪要哥哥,要哥哥!”小女孩似乎生气了,撅着嘴说。
“这,让你大嫂陪你玩好不好?”夜亭轩哄道。
“不好不好不好!”小女孩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绯雪乖乖的好不好,一会儿我让李嬷嬷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美妇柔声地说。
小女孩听了,眼睛一转,“我要吃蜜仁饼!”
“好,给绯雪做蜜仁饼!”
“爹爹、娘亲最好了!”小女孩这下开心了,露出了甜甜的酒窝,“我要出去玩了。”
“诶,绯雪——”看着边跑边跳的女儿,赵婉之叫道。
“好了,夫人,孩子还小,让她玩去吧。”夜亭轩劝道。
赵婉之看了看夜亭轩,不再言语。
“老爷,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美妇有些担心地问。
“唉,还不是二皇子和五皇子。”
“老爷何必担心,自古以来嫡庶有序,二皇子即使再有才,冷贵妃即使再得宠,皇上也不会废嫡立庶啊!”赵婉之试探地说,同时小心谨慎地看着夜亭轩的脸色。
夜亭轩正在心烦,没有注意到赵婉之的举动,皱着眉头说道:“太子是嫡又如何?要是从前倒还行,可是自打云尊者提出能者居之,庶子即位的又不是没有。再说了,皇上再疼太子,可是他终究要为自己的江山着想啊!就是苦了我那妹子。”
赵婉之神色暗了暗,还是安慰道:“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殿下定能登位的,老爷不必太过忧虑。”
“唉,希望如此吧,等太子到了及冠之年,再给他安排好亲事,好为登位曾添筹码。”
“老爷?”赵婉之诧异地看着夜亭轩,“不是说等绯雪及笄了就……”
“不,绯雪即使不是太子妃,我夜亭轩也自会支持太子。可是别人的女儿若不是太子妃,想必不会支持太子。放心吧夫人,绯雪是我最疼惜的女儿,倒是定位她寻一门好亲事。”
赵婉之听了,神色再次暗了暗,还是笑道:“但凭老爷做主。”
而一边的夜绯雪,根本不知道有人正担心着自己的终身大事,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嫁人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来讲,还是不能理解的。
“阿珍真是胆小,一个小小的虫子都能把她吓成那样。”夜绯雪不满地撇了撇嘴,无聊的四处游荡。
“咦?那是哪里?”夜绯雪看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屋子,好奇地奔了过去。
夜绯雪使劲推门,却发现如此重的门居然推不动。
“要是我的手臂有无穷多的力量就好了。”小小的人儿学着自己娘亲的样子叹了口气。
想到这里,夜绯雪发现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体内游走,随着夜绯雪的意念,那股力量凝聚在手臂上。夜绯雪再次推门,原本纹丝不动的大门居然开了。
一进门,夜绯雪就感到有一阴沉沉的气息,夜绯雪随即打了个寒颤。
“这是什么?”夜绯雪看着供奉的一个又一个牌位,好奇地问。
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的夜绯雪,撇了撇嘴。踩着椅子爬了上去,发现牌位上居然有字,可是夜绯雪仍然看不懂上面的字。
“没意思!哼!”
就在这时,夜绯雪突然感受到一股力量,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自己。好熟悉,却不知道是什么。夜绯雪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走了过去。
年幼的夜绯雪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在夜绯雪身后,突然出现。
“哗啦!”
夜绯雪猛地惊醒,转过头来,却发现牌位掉在了地上摔碎了。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爹爹,娘亲,这是什么啊?”夜绯雪丝毫没有发现一家人铁青的脸。
“绯雪,你居然敢砸碎祖宗的牌位!”夜亭轩面色阴沉地看着夜绯雪。
“爹爹,什么牌位?是这个吗”夜绯雪指了指地上的牌位,一脸天真地问,“绯雪没有砸碎啊,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笑话,祖宗的牌位都是用稀有的矿石制成的,这种矿石若不是有人故意摔坏,即使掉下来,也不会碎的。”一边的白姨娘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赵婉之斥责道。
“我没有打碎。”夜绯雪倔强地看着赵婉之。
“也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打得开大门。对了,萍兰,是你叫我们过来的,莫非……”白姨娘意有所指。
“不是的,父亲、母亲,萍兰只是件大门开着,才唤父亲、母亲的。”何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哦?那大门怎么会开?要知道,武要是不达到一定的阶位,根本打不开这大门。”
“可能是忘了关吧。”赵婉之接口。
“怎么可能!夫人该不会想包庇某人吧!”白姨娘咄咄逼人地说。
“够了,白姨娘,老爷没开口,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说话。”赵婉之厉声斥责道。
“来人,把小姐给我关起来。从此以后,不许给我放出来。也不许有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夜亭轩阴沉地喝道。
这时,饶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夜绯雪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爹爹,不是绯雪。”
“娘亲,娘亲要相信绯雪啊!”
赵婉之看着被拖走的女儿,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白姨娘,痛苦地闭上眼睛。
夜绯雪被侍卫拖回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夜绯雪都没有停止哭喊声。据后来年长的仆人回忆,那一天,整个夜府都能听见夜绯雪凄厉的叫声。
“娘亲,娘亲,我要见娘亲。”小女孩趴在门口哭喊着,嗓子都有些喑哑。
“小姐,别喊了。”一边的林嬷嬷心疼地把夜绯雪抱在怀里。
“娘亲,奶娘,我要娘亲。绯雪以后会乖乖的,绯雪再也不调皮了,再也不到处乱跑了。”小女孩哭得双脸泛红,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好小姐啊,不哭了,不哭了。”原本安慰夜绯雪的林嬷嬷,此时也流下眼泪,“我苦命的小姐啊!”
“奶娘!”
一个月过后……
“奶娘,娘亲怎么还没消气?”
林嬷嬷看着年幼的夜绯雪,什么也没说,只是心疼地抱着夜绯雪。
两个月后……
“奶娘,绯雪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亲啊?”
林嬷嬷什么也没说,依旧抱起夜绯雪。
半年后……
“奶娘,娘亲会来见绯雪吗?”
林嬷嬷就那样抱着夜绯雪坐在。
一年后……
“奶娘,娘亲不会见绯雪了吧!除了你和巧莹,那些丫鬟婆子小厮都走了。绯雪好恨啊,娘亲好狠心啊!”
林嬷嬷抱着夜绯雪,将夜绯雪搂得更紧了。
两年后……
“奶娘,我们进屋吧,晚上了,不会有人来的,你别晾着。巧莹,你也歇着吧。”
“小姐,今日是你九岁生日,再等等吧,说不定老爷夫人正要接您回去呢?”林嬷嬷神色复杂地看着夜绯雪。
“回哪去?这里就是我应该呆的地方啊!”夜绯雪笑了笑,却有着说不出的悲凉,“绯雪不想再等了,绯雪已经等了两年了,绯雪累了。”
“小姐……”
夜绯雪笑着走向林嬷嬷,拿起林嬷嬷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神色有些凄然地说:“奶娘,你摸摸,这里已经冷了,这颗心已经不会跳动了。”
林嬷嬷看着眼前这个不像是九岁的小女孩,一个人回到屋里暗自垂泪。
夜绯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坐坐到天明。清晨,夜绯雪顶着黑黑的眼圈,看着院子里发了芽的树,扯开一个笑容。
“小树,春天到了呢,你看,你都发芽了?可是,我的春天在哪里?”一滴眼泪顺着夜绯雪的脸颊上缓缓滴落,“从今往后,绯雪只有奶娘,只有巧莹。从今往后,再没有眼泪可以流。”
缓缓地闭上眼睛,夜绯雪突然觉得有什么就要从脑海中冲破。如被困入迷宫中的人,终于有人将地图叫到了他的手里。一瞬间,无数的记忆涌了进来。
“芷芷,我的女儿,记得妈妈永远爱你。”
“阿芷,好孩子,要坚强,以后有什么事,爸爸也鞭长莫及啊!”
“妹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爸爸妈妈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等我们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爸爸妈妈、姐姐!”夜绯雪痛苦地跪在地上,想要哭,却发现早已没有眼泪可流。
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想起那被封尘在忘川河畔,刻骨铭心的爱。原来,这一世觉醒的条件,居然是绝望!夜绯雪凄然一笑,呢喃着:“这九年里,真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我也该醒了。”
夜绯雪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神已经变了:“夜绯雪可以做梦,可是云芷早已没有做梦的权力了。夜亭轩、赵婉之,我是该恨你们还是该感激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