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智有些飘远了,我敛了敛思绪。朝那在屋顶上喝得正欢的横玉看去,他依旧是着月牙袍,只是没有穿外衣。
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他却先发话了,
“双梨,上来。”
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脚轻轻一点,便上了屋顶。
“杏花酿。”我闻了闻便说出了他手中的那坛子酒。
“丫头还会识酒,喝过没?”
他依旧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是眉目之间有了几分风情。
“会。”
以前经常背着师父偷酒喝。
“来,陪我喝上一杯。”
横玉扔给我一壶酒,自己仍拿着一坛酒往嘴里灌。
我看着他喝了一坛又一坛,两片红晕飞上脸颊,忽然不知所措了,便也坐着,拿着酒壶喝了起来。
“这酒没我师父酿的好。”
我喝得十分清醒,他却似乎有些迷糊。
“哦?此话怎讲?”
我笑了起来,
“我师父医术不怎么样,但酿酒可是一把好手,我时常趁他下山时候带着狐狸去他酒窖里偷酒喝。”
“狐狸?”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离,它是我捡到的一只被伤了腿的白狐狸。”
他恍然大悟,继而又说,
“怪不得…”
我还未懂这话含义,他便转了题。
“我有个青梅竹马之交,她四年前来杏林镇时,丢了只很喜欢的狐狸,也是只白狐。”
那真是巧。
“你一定很喜欢她罢?否则怎会对她丢了只宠物也记得这样清楚。”
“算不得是很喜欢,只是家中双亲年轻时,曾受她父母的恩情,临终嘱咐我要多照顾她些。她从小便苦,身子也弱,少时经历了一场于她几乎是毁灭的难事,流离失所,我也是前些年才寻到她,便上了点心。”
我又喝下一口酒,望着天上月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似是不屑,
“不过将军府养的一个谋士而已。”
“你撒谎。”
我当即便拆穿了他,区区一个谋士,怎会穿着如此衣装,有如此气度?
即便他是落难的凤凰,即便他深得将军之心,但…一个无极国的人怎会穿着楚水之地所出的衣衫?
楚水之地…我便是在楚水之地被师父捡到的,那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地儿…
“姑娘质问我?”
我沉默不语。
“姑娘先把自己撒的谎圆了,再来质疑我罢。”
我一惊,转头望向他。见横玉面上仍是红晕,眼中却清明一片,再无刚才迷离之态,顿时浑身生起一股寒栗。
“我…”
“夜深了,姑娘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放下酒坛起身,便要离开。
“横玉…”
“嘶啦——”
我竟生生从他的衣袍上扯下一块布来。
他转身凝眉看着我跪伏在他跟前,手里捏着一块白布。
“姑娘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我明天必须去东杏山一趟。”
“必须?”他蹲下来与我视线平视,眼神戏谑,可见酒依然在身体发挥作用。
“处理私事。”
“双梨,你莫不是想逃罢?”
“……”
我确实存了这个想法,但…我并非那般不守信的人。
“公子若是不放心,可派人与我同去。”我有些气。
“如此甚好。”
“夜里寒凉,姑娘该睡了。”
横玉再次发话赶我走。自己起身,准备用轻功飞走。
我突然感觉不对,先他一步起身拉住他下了屋顶。再转身时,我们原先待的地儿已经被十几枝箭插穿了。
还未喝完的杏花酿因为瓶子的破碎,流了出来,一时间酒香四溢。
而不远几处房顶上皆停留着穿夜行服的蒙面人。
我当下脑子里闪过的念头便只有两个字,“快跑!”
于是便打算拉着横玉往院口那边跑去,横玉却一把拉住我,
“去屋里。”
说完便将我推进了屋子里。
我急忙转头看他,他已与那些黑衣人打上了。
横玉看上去弱不禁风,却是会武功的。
他平时手里的那把带玉坠的扇子,如今成了他的利器。
月光之下,黑衣人与他缠打在一块,虽然月明风清,但依然看不大清楚,只依稀能看见横玉似乎被伤了胳膊。
月华洒了一地,血也溅了一地,分不清是谁的。
我以为这场突袭快要结束时,一个黑衣人正朝横玉身后袭去,彼时横玉正应付着他面前的几个黑衣人,来不及反应。
我大喊:
“小心身后。”
那黑衣人却转了个弯,直直地朝我这边刺来,一时间凶猛异常,吓得我连连后退几步。
手已经捏住了头发上一处固定头发的簪子,那是师父给我用来防身的。
正欲拔出,横玉那边似是已经意识到了我处境危险,一个转身,摆脱了那些纠缠不清的刺客。
扇子轻轻柔柔的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又是极为随意的一挑,便替我挡住了那道不请自来的寒光剑刃。
而后将我往角落里推了一推,便与那刺客纠缠不休,我于是得以如此之近观察横玉与人争斗。
那刺客攻势更加凶猛,一招一式之间,止不住的狠戾,冷光乍现,招招致命。
其他人也涌了上来,却被一一击退。我这才发现,扇子里原来是藏了针的。
横玉的神情极为冷漠随意,同他手里那把扇子一样,似乎对这样的攻势毫不在意,但我看到了。
他的右肩上被人刺了一剑。
白袍子染了血,在远处看不见,在屋子里虽有些黑暗,却还是清清楚楚瞧见了。
血迹从他的右肩一直蔓延至右手腕处。
也正是因为如此,横玉一直都只是用左手拿扇与那几人对恃,另一只手很有公子风范的背在了身后。
那刺客也是认识到这一点,在察觉自己与同伙无法亲手把横玉杀了后,便立即低声命令撤退。
横玉听后,身形微微一顿,似是站立不稳。
见他如此,我立刻上前去,想要扶住横玉。
“不必,去把门关上。”
“……”
我停在半空中的手愣生生的拐了个弯,往门那边去了。
门外一道冷光刺来,横玉突然转身挡在我面前,闷哼一声,再一次把我推进了角落。
我有些发蒙,瞧见横玉背对着门,面容苍白,一双深渊黑眸隐忍着什么,夜太黑,我瞧不清他整张脸,但却看见他的背后,生生受了一箭。
是刚才那道冷光,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
“别说话。”
他说这话时,很费力。转身在门后拿了个物什,是个香囊。
“带我走。”
“去哪儿?”
“带我离开将军府便是了。”
“…那便上东杏山。”
“好。”
说完他便华丽的倒在了本姑娘的怀里。
我将他背上的箭取下,洁白如月光的月牙袍已是血迹斑斑,但身上只有两处伤。
这样看来那些黑衣人亦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我又拖着他,在房中寻了件黑斗篷给他系上,遮住了脸,然后吃力的将他背了起来,脚底抹油,一路带着他趁着夜色逃命出了将军府。
东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我在郊外寻了一家农舍,将横玉安置了。
只是他的伤…却有些棘手。
“挽丫头,你要的药我给你买来了,我家那口子正在熬,一会儿给你送来。”
“谢谢王婶儿,这么早的天就让您出去为我买药。”
“哎,客气什么,我们干农活儿的人起的都早。记得改天叫你师父下山玩…看病啊,他都好久没下山了,附近的姑娘都等着他给她们看病那。”
我极为腼腆的一笑,师父下山惹出来的事儿。有时候,也真的是好事。
“嗯,有时间我会拉着师父下山行医的。”
有时间咱们再谈。
我打了盆热水,拿了把泡过酒了的刀,准备替横玉简单处理下伤口。
“嘶——”
刚碰到他腰带,便被捏住了手腕,疼得我几乎连眼泪都要落下来。
却见横玉悠悠转醒,一双黑眸望着我,深不可测。
“干什么?”声音很是沙哑。捏着我手腕的手慢慢松开。
“我帮你处理下伤口,怕它发炎。”
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和横玉解释。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自顾自的解衣裳。
我慌了,连忙阻止他。
“你干什么。”
“…不脱衣服,如何处理伤口?”
“那那你怎么自己脱。”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真是蠢得不可救药。
“不自己脱,难不成你给我脱?”
他笑了,笑容虽有些苍白,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风雅,反而有几分病态美。继而说道,
“丫头,男女大防你师父可曾教过?”
“……”我选择沉默。
“看来是没有了。”
师傅确实只教了我怎么对付心思不正之。
关于男女有别这方面,他从未透露过半个字,只是时不时从茶楼戏楼那儿捞几本画册给我看,里头尽是些模糊不清的图,我瞅了几眼便不肯看了,这哪儿有那些鸟兽有趣?
“双梨,你着实不谙世事。”
我继续选择沉默。
他见我久久不语,便也无话。而后继续脱衣衫。
我转身将布巾摁在水里,用力的搓着它。
“丫头,过来帮我处理吧。”
我于是端着盆站在将衣衫褪至腰间,背对着我的横玉面前。
我倒吸了口凉气,却不是因为面前美男如斯。
横玉的大半个背部,已是黑色了。
“箭上有毒。”
“本公子知道,替我放血。”
“伤口处已经凝成血块儿了,要放血就必须…”
“动手。”
“……”语气凶巴巴的,十分不友好。
拿着刀小心地挑着血块,好不容易挑完后,又用湿布巾擦拭伤口,弄完后,才发觉额头已布满了汗珠。当大夫的确不容易,何况我只是个半吊子。
才将刀和布巾扔在盆里,横玉又催道:
“把伤口割开。”
“……”我暂且忍了。
拿起刀在伤口处划了几刀,顿时鲜血如注,不过均是黑血。
又开了几刀,待流出的血是鲜红色,我便出手止住了血,用布条简单包扎了伤口。
而横玉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嘴唇愈加苍白若纸。
实不相瞒,我有几分幸灾乐祸,但毕竟是他替我挡了那枝毒箭。
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便不好说什么,只得尽心尽力照顾他。
这厢横玉开口便不是什么好话。
“丫头,你并不适合做大夫。”
“……”我只会杀猪。
“丫头,你这手法是跟谁学的,下手没个轻重。”
“……”平时砍柴练出来的。
“丫头,我们怎会在此处?不回东杏山?”
彼时我正站在盆架旁,低头默默清理染了血的布巾和刀,听到这句话身形一顿。继而又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回去,此中缘由…不提也罢。
“忘了丫头你是个路痴。”
非得往人家心窝窝里插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