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珽这次城外脱险,多亏江寒舍命护驾,昭珽将她的功劳拿到早朝上说,如今群臣们对她的态度潜移转变,这次没多少反声,但还是不能全然杜绝,唯一不同的再是景修,一声不吭的静伫在金柱边,他的神态依旧温文儒雅,只是少了些矜骄气,身形憔悴羸羸不胜腰间玉带,郁郁怏怏似乎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他本就生的眉清目秀,近下看去却是愁雾锁眉,忧云霾面,其神其形真真像个扫地出门,孤苦伶仃的下堂妻,而金阶上的昭珽看到他这尊容,并没有什么明显反应,该听听臣工们拆东墙,该看看大卿们补西墙,百无聊赖。
江寒养了几天病,伤势得以好转,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东瞅西瞧前些天,昭珽恩赏堆了一屋子的黄金白银,珍宝药材,那些补药她吃了大些,还剩下一堆,边感慨昭珽出手阔绰,边让杏花把那些药搬去药馆里卖了,当小钱钱,她就是个财迷,要存着些后备,心里才踏实。
花厅外,凌霄花谢了,干支掉在房檐下,她拿起剪子掂脚扯下一枝悠哉剪落,鸟雀叽喳天然趣,余闲在家,过起了佛系生活。
焚一炉香,煮一壶茶,琵琶指下心事传,绣屏帘外暗飞声,炉下小火红旺,水翻玉玑泼香,且停琵琶,匙盐少许,汤色醇,茉莉飘雪,斟茶意悠悠,欲啜一口,有急声,闯入素绣屏,正煞风景,置盏向杏花,音波闷:“何事如此慌急。”
说完她又埋下眼帘,欲饮,杏花支支吾吾:“中侍…外面有人..来找您…”
“谁啊..”江寒吹着白气,唇贴瓷盏。
“是顺宁候。”
她微微一顿,到底还是没能喝下茶。
‘快请进来。’
杏花马上又穿过屏帘奔出去。
江寒手抱琵琶,再撮声,清音滚玉盘,渐入迷,不出几,他已经看到红梅素帘后吕焕的影子,一团白蒙。
他掀开帘子进入,衣襟泼茶香,江寒垂眸专心短撮丝弦。
吕焕也不打扰她,静静听着,清目一敛,出声:“错了一音。”
他听出了,江寒弹得是白雪。
音暂停,她是故意错弹一音,抬目,吕焕已经站在她面前,‘我以为你在北疆多年,早就忘了如何弹这琵琶。’
江寒凝顿回:“曾经付出过,又怎能容易忘却。”炉火星灭,茶烟温热,她起身将琵琶放到一旁。
低着头,转身就近在吕焕目下,她不语,微微朝后退开,看向茶桌,客气道:“顺宁候来得正好,我刚烹了壶茶,请坐。”
吕焕看着她的眼睛,微敛,遮下清润,向茶案去,矜涵入席。
江寒素手给他斟了一盏。
白瓷盏里茶汤浅翠如玉,他浅浅一呡。
江寒又重新加进一根柴禾,清冷问道:‘可涩。’
吕焕放下茶盏,望向她,认真道:“很清,淡如水。”
江寒端视他,音无感情,“就是淡了才好。”
“我却不想淡忘。”他低幽一嘘。
江寒饮口,唇齿幽馥,喉下回甜,这茶味道明明很浓。
“你伤可好些。”
江寒淡回:‘已经恢复了。’
吕焕凝然,“你总是在受伤,以前为我,现在为昭珽。”他的脸色晦凉。
江寒悠叹:“或许这就是我的活法。”
炉底烟星晦灭,丝缕茶雾潜出绣梅素帘外,微微垂浮,幽香留久。
他的脸畔似凝染了霜气,又或是被那一身雪衣衬的灰素,愁怅一吟:“你只是愿意罢了,你想做的事,没有外力可以阻挡。”
江寒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缄不出声,拿起竹茶夹,深入炉中,夹起汤边煮黑的茶叶。
“我听崔确听起过那晚你和昭珽在城中的情况,那天你本可以动手的。”
她手中的茶夹恍然没入炉中,凝望粘在夹上的茉莉花瓣,声如抽丝:“所以你认为我放过了昭珽。”
吕焕急接回:“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但望从今过后,我们不会变成敌人。”
他的声音起伏波荡,直荡乱了她的心神。
她盯着那些飘浮如雪的花瓣发怔,耳边传来细索衣袖声,他身上散发的宿药味盖过了茶幽味,声如幽冰,“我知你安好,也该离去了。”
他的话像是诀别,字字寒彻心扉。
茶烟消散,帘幕空荡,雪影消弭在外面茫眩天光里,半盏茶凉。
一下午,她都将自己闷在阁楼里。
支颐俯瞰梁都河下的情景,长窗边垂柳,丝丝染黄,纷纷飘斜遮眼,城下叫卖复如一日,大妈大婶们忙着砍价,金柳陌上风流才子,扬长而行,轻衣如云,面挂佻笑,一路吸引了河阶下浣衣的插梳少女,那浅襟上凌乱晕染的口脂印,得意招摇着他刚刚从青楼楚馆回来,俘获了姑娘们的芳心。
江寒目色深冷,撇开一笑,凉意冒涌,两指夹下窗外徐飘的黄柳叶,轻松向那人背后掷去,只见风流才子好好走着,脚腕顿软,摔趴下去,在众人面前出了个洋相。
魂飞魄散,东张西望,对着空气大骂,瞬间风度全无。
江寒哀叹一声,不想再去看东朝浮世绘,伸出手去关闭长窗。
这厢刚关窗,那厢就有人扣门。
江寒懒懒应声:“进来。”
杏花撞入眼帘,手里还端了见衣服,她像只雀儿跑近江寒,娇柔道:‘中侍,杏花刚才整理陛下赏赐的东西,发现了这个。’
江寒抓起衣服来看,交领襦裙大袖衫,衣服颜色淡雅素致到没出奇的地方,江寒却满脸惊奇,因为这是套女装,昭珽赐了套女装给她。
他行事向来莫名其妙,莫非要她以后穿女装上朝,细想来,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应该不是,她看了几眼,实在没看出这套衣服的出奇处,随放回盘子里,嘀嘀咕咕:“他这是又要搞什么事?”
满脸的黑人问号,命杏花重新折好,先放进柜子里再说。
不知道冬哥什么时候挤在大人中间的,冷不丁道:“他是想看你穿女装。”
江寒哑了。
准确搜索出声音来源,那双乌眸正发亮窥视她。
“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冬哥一本正经,“刚刚你自言自语过来的。”
江寒仔细分析他刚才的话,得出结论:“他可没你无聊..”
冬哥又语出惊人:“男人的心事你别猜….”
江寒看他老练的就像一个久经风月的情场高手,有些汗颜,又联想到那天宋铎色诱她,怀疑被他带坏了,瞬间杏花附身,“净瞎说。”屁股上就是重重一记。
冬哥委屈巴巴,跑过去给他姐告状,没想到同样的位置,又是火辣一记,并附言:“中侍说得好。”
冬哥拧成苦瓜脸,狂奔出去,并留言:“将军府的女人是母老虎,宋铎诚不欺我。”
两人深瞳中风起云涌,宋铎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