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家军阵变化莫测,凶险奇奥,在上回东夏对战中江寒足足领教过一把,也是在绝无招架的情况下,才受屈妥协,和他签下盟约,这段不美好的残驳记忆,江寒一点儿不想提及,今晚大当家话说到这里,她不管他是否踩了狗屎运,还是有言对他佩服。
这一扯就远了,她收话从头:“大当家,你如今身在东都城下,也知道昭帝的厉害,你可以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弟兄们再次为了你,惨剧从来么,你想再承受一次痛心打击,直至疯癫么,你难道还看不出来,除了招安,你已绝无在东都立足的可能么,你看得起江寒过去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尚被昭帝转瞬亡国钳制,招抚降服,何况你这百来号小兵。”
胡汉三埋头泄气,馒头大的拳头得死死的。
江寒沉默起来,飞捷向灯杆,脚尖踮起,轻盈立在灯杆上,大当家抬头看去,她手中正攥着那截破残旧红巾,楼台幻夜,星暗隐迹,她当着大当家执着的注目,面色沉入黑暗里,纵手,一阵旋风痛快刮过江寒手掌,手中之物干干净净消失在浓夜中,无可寻迹。
大当家面容陡暗,张皇左顾右盼,朝后望远而去,除了黑暗中一排排高低翘起的屋檐,错目连夜,什么也没有,似乎这幻夜能吞噬一切不属于,不愿意迎融这里的东西,他猛回身,瞪向江寒,丢物如丢心,冲江寒吼咆:“他娘的,老子的红巾又什么错,你干嘛要扔掉它!”
他凝暗的表情像是丢了魂,丢了自我。
江寒展望远野,目明广瀚,不曾舍去胡汉三一眼,身心止水,东都的夜歌弦曼舞,灯楼荧角,总是盛美而浪漫的,让人想要奋不顾身沉迷其中,乐不可支。
每一个画面中似乎都能感知到这个时代的气息格调,心静下来去体会,这充满人情风味的梁州夜,绝不像南夏那般黑暗冷漠到除了星月光影,什么都没有,这里能包容白与夜,光这点她似乎有些理解昭珽的格局。
既然没办法去改变它,那就试着接受吧,总会有一个突破点能预知到它的方向,至少现在对她而言还算将就。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建兴五年,中原一统,我看这风景是越来越好,你又瞎折腾个什么劲,放下吧,至少为了你所珍重的一帮兄弟。”她语气清舒浅长,收回远目,澄定胡汉三,面貌清绝除尘,衣袂轻卷,如烟隐雾霏,绝于红尘外。
胡汉三的表情转而怔愣,像是看到了天人下凡,肃然生了敬畏。
却心中彷徨,转目低头认真的凝了眼贾浪和过道里瞎闹起哄的那帮兄弟们。
江寒看出他脸上动容,垂了垂眼帘,目光静柔,她猜不透昭珽,却猜得透眼前的大当家,这些带兵打过仗的人如她把兄弟情谊看得很重,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舍命。
她这次劝说红巾帮,一半是任务,另一半私心确是她本想救红巾帮。
潇散跳回房顶上,轻踩过花蔓,施施然坐回他身边,“招?”
大当家听到碎玉般的一声清音,一回头就看到她面挂微笑眯起秀眼,颇显狡猾的样子。
像极了外面贪小便宜的精商,哪里还看得到刚才那惊鸿一面出尘味道。
偏是拒绝不了她可爱伶俐的小样,稀里糊涂半是答应了。
“好。”江寒生意谈成,大肆爽快。
大当家看她满面喜色,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亏了。
下面的贾浪,听到她这一声,灯微里仰面望去,表情柔和,唇边微扬起,说不清似笑非笑。
“大当家即是答应了招安,以后前程光明,会仙楼那1000金权表江寒贺礼,也表诚意,一笔勾销,以后当家的和在下同朝为官,可要多多关注。”
胡汉三很服她这一套厚脸皮精彩表演,知道他最在乎那笔钱,偏是说话好听。
她那宽慰表情,总让他感觉很官方,“谁想关注你。”,郁闷的准备从房子上溜下去。
江寒再喜笑颜开道:“大当家今晚也别回寨,天黑,江寒不放心,这下就让小厮安排上房,安顿各位。”
她故顿一下,续道:“明早江寒亲自来请二位当家人入朝面圣。”
大当家放弃反抗,一股脑全应。
她立即下房,有条不紊找到范朝谦安排上厢,顺便舒了口气。
回府后,已是累的在凉亭里就瘫坐下来,清流激石,夜风冷飕,她小憩一会儿,抱了抱双臂,才得空想起上夜的事。
大门没上锁,她一推就入,这夜了,难道杏花和宋铎…..她尽些香艳羞人的画面,放轻脚步,走到偏房,远远观望一眼,露出一脸姨母笑,直朝后院走去。
看冬哥守在鹿栏外,睡得鼾声连伏,口水横流,没一点睡像。
踢了一下。
前面沉睡如死猪,后秒惊醒如灵猴,警觉极高,江寒诧然,怎么做到的。
他擦亮眼睛,一眼认出江寒,猛地用袖子擦干口水,理好头发,十分在意江寒表情,十分在乎自己形象。
他望望天,四周安静,有感不早,疑然道:“你莫不是喝醉了,怎才回来。”
想想不对,他师父就是大酒罐,不会醉的。
江寒清楚道:“叫你喂鹿,倒睡着了。”
冬哥瞥头看鹿,“你看它像是没吃饱吗,睡得比我还死。”
他神经猛地一抽,突口而出,似是担心,“阿姐…..”然后旁若无人,飞步朝前。
江寒一把扯住他后襟,惶然道:“你别去,你阿姐现在好着。”
冬哥小娃娃心思单纯,弄不清大人的事,再看他师父是真发慌阻止他,果断听话。
江寒一脸坏笑,“有什么事明天就真相大白了。”
不放心冬哥,亲自把他送回他的房间,在他门口微笑着站了少顷,才动身回自己阁楼上。
这夜,不明真相的江寒,激动的一夜多思,明天真是个好日子,来东都从未期待过。
次日,天亮,院子里一道袅影闪入江寒眼底,是杏花,却从偏亭反方向出来,那边是她自己房间,江寒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