妧回华阳宫后,漏刻滴水声令她不甚安宁,她侧头凝向箭壶里上升的水位,返身退回妆台前,轻飘飘落座,望向铜镜中焦凝的颜容,才渐渐松开捏裙子的手,一团明显皱横,采蘋悄无声息返回槅子边,点上一炉凝神香,丝丝烟雾穿透纱屏,熏入皇后鼻端,她的心情随之松朗。
对采蘋沉静道:“你点上的可是本宫生辰时,陛下御赐的海南沉水香。”
“娘娘明慧,奴婢听闻这沉水香有极好的安神效用。”
妧慵然闭眼,深吸一口沉香,松缓道:“采蘋,随本宫去趟绿芜苑,是时候该去见见故人了。”
她这一边去了江寒小苑,太后那一边就去找昭珽谈话。
太后甫一进殿,就看到黄正卿和昭珽商议国事,黄崇石眼见太后由宫婢搀着面有不悦,趋礼告退,昭珽起身快步走到太后面前,恭敬行礼,宫婢退出,昭珽搀扶着太后近到旁边凳子上缓缓坐下,慰问太后:“母后的咳疾可好些。”
太后慈穆道:“刚才皇后亲自送了雪梨汤来景和宫,哀家喝了一碗,现下好多了,皇后贤惠达理,珽儿要善加珍惜。”
而后她才说道:“这次皇后来哀家宫中,絮谈中提说了一事,皇上是否有意招江夏顺宁候做东朝驸马。”
昭珽恭顺聆听,微然一怔。
太后觉察出他细微异端,和蔼道:“这事你也别怪皇后多话,她也是善意提醒。”
昭珽卑顺道:“嫡公主出阁,向来就是举国大事,皇后事事为本朝劳心,为朕分忧,如此贤德周至,当是朕之福祜,焉有折福之理。”
太后略点头,她站起来面对昭珽,开始讲道理:“皇帝既知公主结姻是举国大事,就应慎重,江夏顺宁候一代亡国君,对仪珠来说非是良人,倘若真成为东朝国戚,就比引狼入室,抱薪救火,万不可为。”
昭珽面上风平浪静,平和道:“母后所言不无道理,现在朝中明的暗的都出现了顺宁候的线人,他到底存不存在二心我们无从得知,可他却能通过这些明线暗线牢牢把东朝动向掌控在手,直接会导致我方被动后果,想要反客为主,须要一个媒介连通,仪珠是最合适的人选,还请母后能够谅解。”
太后颤晃一下,她相信昭珽判断,渺茫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昭珽浮步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声音清晰入耳:“目前这是最好的方法。”
太后理解他,站定了一会儿,昭仪珠是她的嫡孙女,她又如何能割舍断十五年的亲情,脱口而出:“我昭家起于草莽,历经万难,终独屹立在这片华州大地上,或许至高荣耀始终要背负至高代价,月娘,仪珠都躲不开。”
昭珽无声叹息:“皇家的人没有自由,这是任谁都无力扭转的宿命。”言及此,他的表情孤寞如远山顶不化的积雪,一贯的麻木成为了潜移默化的习惯,代替那逝去的年少幻梦,标志为他皇帝生涯的主旋律。
太后不言不语,黄昏下,她的背影落寞凄凉,渐行渐远,消失在宫殿尽头。
妧顺利找到江寒,她俯身下拜:“阿妧拜见魏上将军。”
江寒掷下书卷,诚惶诚恐的扶起她:“皇后的大礼要折煞小人。”
她颤巍巍站起,江寒微笑着上下打量她,还是从前在南宫时那般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是有珠篦华裳相衬,更添明媚风韵。
江寒目光似江柳簇波,烟水隐月,温和中流漾几许清冷来,清脆道:“今日娘子以何种身份见小人。”
妧顿下,凝练道:“自然是以南宫婢女的身份。”
江寒嗤笑,倒了杯茶给她,闲然道:“皇后不要自降身份,你早就背离了组织,”她望向妧,波光明灭,“坐下喝茶吧。”
妧也很自然的落座,行止间衣裙拂散开一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味。
她柔婉道:“阿妧从未忘记过上将军的救命之恩。”
江寒不在意,面含微笑,“客气,客气。既然上次你已向顺宁候表明态度,以后你便不归我明月阁,分道扬镳。”
妧本是战争中被北狄俘虏过去的女婢,当年是江寒救了她,又见她容色姝丽,无家可归才收归特工组织明月阁培养其成为心腹,以美人身份作为内线,潜入东朝。
妧再道:“阿妧虽然脱离了明月阁,但是上将军的救命之恩万不敢忘。”
江寒摊出手道:“你亲自前来,也免得我再去找你,珊瑚石你以后也用不上,还我。”
明月阁下分红羽,绿玉,紫陌三部,红羽主特工,绿玉主杀手,紫陌就广泛了主隐藏在各行各业的暗哨,红羽为三部之首,三部部主分持珊瑚石,翡翠石,紫晶石三种信物,一般由各部部主掌管,三石合一镶嵌于明月令上,便可调派全阁力量,而这阁主自然就是江寒。
“这次我本就是来还珊瑚石的。”说着她随手取下发髻上垂珠錾凤银篦,告诉江寒,“珊瑚珠就嵌在凤眼里,以后你若用的着我帮忙的地方,可凭此作信,直入华阳宫。”
江寒收好梳篦,面上涌起一丝薄笑,“我想以后都劳烦不着皇后了,皇后若是无事,还请离开此地。”妧依旧顾念主仆礼节,谦敬离开。
江寒望着外面天色,扎起马尾,换了身修裁的衣服,由侍卫领着前往南苑,暮色四合,妧站在远处,静望着江寒暗影,幽叹一声,“这次还是失败了。”说完垂头丧气离开。
江寒被带到西苑,屋里屋外已亮灯,她担心吕焕伤势,三步并两步疾进房间,屋子光线阴暗,她当先看到徐公端药的焦灼形影,轻唤他。
徐衍怔忪回头,搁好汤药迎上,喜出望外:“娘子,老奴可算见到你,伤势如何了。”
在东朝,这屋子里的人是她唯一的亲人,每一个都值得她豁出性命去保护,她激颤道:“徐公我没事,安全了。”
一股熟悉药味刺鼻,她走进桌子边端起那药辨别出是白芨贝母等气味,转看向徐公,担忧道:“他又咯血了。”说着几步冲进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