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珽道:“景卿,江太尉所言属实?”
景修瞟眼一团死灰似的沈一帆,举目向高坐在金銮殿上的昭珽,一锤定音:“臣不敢欺瞒陛下,昨夜沈一帆向臣坦述过此案,希望臣能看在与他同乡的面子上,替他开恩。”
江寒微讪:“下官愚钝,景相公提前知情,却又为何今日殿堂公证,多次辩驳下官,是别有居心,还是包庇纵容,请景公释疑。”
景修怎么看江寒都像是肉中刺,且这刺还是绵里锋,一不小心碰到就会被扎的头破血流,台臣钱程如是,尚书沈一帆亦如是,离自己又有多远。
景修再不能小瞧这根要命毒刺,小心翼翼道:“陛下,东朝立国艰辛,臣还是那句话,一切为社稷着想,绝无它念。”
沈一帆目空一切:“罪臣是个将死之人,敢拿三宗九族作保,此系罪臣一人所为,景相公之前并不知情,陛下仁德宽罪厚待她,江氏其心昭彰,不除不足以平社稷。”
景修乃中流砥柱,其他大臣交头接耳后,有好些臣子站出来,轮流替他二人求情。
昭珽听得倦烦,慵然道:“都给朕安静,竟然景卿和诸位大臣冒死担保,朕可以免尚书一死,不过这样对江太尉来说似不公正,有哪位卿家可以想出个两全之法。”
朝臣们窃窃私语,不太配合,江寒声贯殿堂:“臣感涕陛下厚爱,江寒身份特殊,惹众臣猜忌也是意料之中,”说完他摘掉头上平巾帻,当堂脱掉官袍,清举道:“东朝众志成城,保卫家国,不惜以身犯险,用心良苦实乃陛下之福,江寒不才,自请懈职。”
她如此做是东臣们所期待的。
妧看事态焦灼,隔着竹帘,如坐针毡,道:“今日暑热,陛下辛苦了,江太尉你先起来,黄正卿嫌犯就交付给你了,此事容后再议。”
曹全随附:“陛下圣体欠安,退朝。”
昭珽不辨颜色,稍刻即道:“各位大臣不能想出可行之法。依朕而言,六部系属东府,责无旁贷,景修有意提沈一帆求情,那就担了他那一份罪,景修治下不严,即日起降为端明殿学士,罚俸一年。”
“江卿免去太尉职衔,以中侍大夫充任。”
“御史中丞崔确官复原职。”
“至于沈一帆,贬为庶人,刺配沧州。”
沈一帆劫后余生,感激涕零。
景修感恩戴德对昭珽判决十分满意,众卿绝无异议。
这就是个打酱油的散官,虽然依旧能享受国家待遇,手里却没有实权,和吕焕一样,还不如宋铎,昭珽可是个会算的老狐狸,一面留她和权臣斡旋,一面又架空她权利,留守梁都。用以安抚庆远军。
江寒复又穿戴好,叩谢昭珽。
历事两月,吕焕重回南苑次日,江寒带上信,匕首,萧坐轿去拜访,抱厦二层中阁,有建筑遮挡,这里较为隐蔽。
吕焕看信封背面红蜡完好,他素也相信江寒不是会窥探别人的,当着她面拆开信件来看,遥月皎皎,山水迢迢,桃花夭夭,箫音缭缭,霞衣粉妆,金簪翠鬓,陟彼高冈,慰我思怀。桃花四年又过,兄可还记为我谱写这支歌谣,阿绾思念故国,每月下弄箫遥寄情思,不知千里之外,兄可凭栏共婵娟。
闻兄近日遭遇,妹泫然痛心,恨远嫁交趾不能与兄患难相依,共御外敌,挽救危国,念兄险象,每倚床垂泪无诉,乞愿苍天,惟愿安好,现托旧人复还紫洞箫,望兄念物思亲,破釜沉舟,匕首为北汉呼延利托赠,兄欲复国,当不拘过往,一切凭酌量。东都气候多端,冀长兄冷暖自知,妹吕绾谨上。
吕焕看完将信收回袖内。
江寒沉浮不定的问道:“信上说什么了。”
吕焕平和道:“没什么大事,吕绾希望我保重身体。”
江寒眼里充满疑问,不知是否自己多心,吕焕从宫中回来后似乎变了,以前他对所有人冷漠相待,唯独对她,他清寒的眼里总会多出一份眷恋,而现在她看不到那种东西了,只有冷冰冰的空。
她看吕焕快速收拾好匕首和箫,低下眼皮又抬起问他:“阿焕,宋铎告诉我明月阁重启了,并就在梁都城。有多久了。”
吕焕收好东西,转身站到她面前,淡声道:“就在宫中,有人联络上了我。”
江寒不可思议:“宫中除了崔确,还有我们的人。”
吕焕白衣萧索,静静的看向她,少顷道:“到了该说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既然这次来了,索性把事情一起说了,她迟疑道:“上次那件事,你若真不愿,我去求昭珽。”
吕焕双手捏住她臂膀,垂睫低微道:“月儿现在你已经被昭珽收去兵权,我不想再看到你惹火烧身,”他浮漾起一抹淡薄的笑意:“娶了公主也挺好的,昭珽他要在我身边安置眼线,可他却忽视了公主的性格,她现在单纯的就像一张白纸,又见过流乱,如果调教得当,他日必会是一把双锋刃,那时谁是谁的眼线,犹未可知。”
他眼里似暗波涌动,从一国之君沦落为阶下囚,他的人生就像起伏汹涌的潮水,三个月,江寒感觉到他开始成熟了。
这把双锋刃如果不善加利用大概会刺到自己。
宣宁殿,昭仪珠枕靠在锦炕边,游神的横望箜篌弦,自从那天烧了谱子后,她便再没动过箜篌,整天茶饭不思,俏脸清瘦了一大圈,请太医来看过也无济于事,昭珽忙于政务,也不来看她。
这时,采繁端着饭菜兴高采烈跑过来。
昭仪珠还是靠在炕边,无精打采:“采繁,本宫不开心,端走饭菜。”
采繁喜笑颜开:“公主,江太尉破了案子,顺宁候已经被放会南苑了。”
昭仪珠立时撑起,眉梢眼角神采飞扬,悦然道:“当真。”
“奴婢哪敢骗你。”
昭仪珠眼波流转,笑靥如花,压抑住心悦,看向碟子里的什锦果粥,心情大好,她叫采繁坐下,和她一起用膳,悲伤留给自己,快乐分享别人。宫中有这种的大方善良的主子,是宫人们所渴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