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上空黑云游移靠拢皇城方向汇合成一个厚密不透风的诡谲旋涡,似要将这偌大皇城摧折吞噬,门楼甬道下一个急趋的暗紫色身影,行中仰头匆匆一瞥压城的云天,藏紧了袖里奏疏,步伐沉重,目光焦虑迈向旋涡中心的那座庄严宫殿。
跪下,面向宫门,声音苍劲刺耳:“微臣崔确,急奏陛下。”
不一会儿殿门打开,曹全近前准他觐见。
他风急火燎入内,重重跪下,呈上奏疏,伏罪道:“微臣渎职,愧对陛下垂信,请上降罪。”
昭珽视他为空气,翻开奏折,半分了然:“崔卿,解释清楚再请罪不迟。”
这道奏疏是保州知府常仙客三月欲呈上的奏本,上面详细记载北狄扰境的详细情况,五月,战报的消息才传到昭珽耳中,急派江寒过去,六月彻底平复。崔确的解释是奏疏是在另一个监察御史桂然手中得到的,这桂然和常仙客是乡谊关系,早在年前北狄在边境搞小动作时,就写了多道奏疏托这位帝京的老乡,可那并不是说他心怀大义,单纯的想做为人民服务的清官,实际上人家就是想通过这层关系在陛下面前混个脸熟,来一段个人文字秀,希望陛下能在茫茫宦海中,给他抛去最是那一抹感动的一眼,然而高中自有强中手,桂然同志能拔高混到御史级段位,早就练就了一副人鬼退避的火眼金睛,不怀好意的藐视他那正扯着自己华美的袍角上位的卑微同乡,当然是选择割袍断义了,只留一道报给御史中丞,其余的全烧掉,算是给倒霉的仙客兄,一丁点缥缈的念想,顺带给自己润润色,万一他成功了,也跟着沾点小光,实乃无耻匹夫。
可怜的仙客兄还在海雾弥漫的那边欲眼望穿,巴巴期待同乡的回音,皇帝的重视。
后景修党钱程又去告密,奏疏顺利飞进中书省,各位看见的是一两页纸,景修慧眼识金,正好缺个伸手之力,不介意常仙客拉他一把,再加上月氏枕头风一吹,她会说服苗寨娘家人不掺和北狄,官场潜规则玩的溜,他派人私下去通知常仙客奏疏已经交给陛下了,并且有他经常在陛下面前提点,以领导的口吻嘱咐他好好干,首相大人看好你。
爆葱花一淋,常仙客在家里激动的欣喜欲狂,他仿佛看见明媚的旭阳下景修那熠熠生辉,殷殷期盼的目光,微笑着和他友好招手。他的后面是明光煌煌,金光灿灿的神地,光芒中有个若隐若现,无比伟岸的身影在召唤他,他似乎感受到了帝都繁华风情的和风徐徐飘飞起他的胡须。
为了让愿望尽快实现,刷新在首相大人脑袋中的存在感,可劲笑纳,景修受了钱物,嘴边挂起嘲笑,除了说他傻得可爱还能再说什么。
常仙客日日还做着升官梦,狄蛮联盟的炮火已经打到了院子里,惊醒他的美梦,院子外的白梨花在烧红的夜空下轰然倒塌,凄厉喧嚣声血淋淋刺激他的神志,那个圣洁光芒的场景正从他脑中急速抽离消失,趁夜又握紧笔写了一份奏章,交给小厮,“快,送去帝京。”
小厮道:“是交给景公吗?”
他陡然道:“交给桂然。”
奏疏是两天后到达帝京的,彼时疏到府时,桂然才从外面公干回来,有些醺醉,没有看清奏疏,丢在角落,就倒头睡觉。
直到后来战争结束后,才无意间发现那道奏疏,最近才和崔确扯闲提说到奏折。
崔确此来请罪的意思是,他此前明知道景修扣下折子,却碍于他权势,不敢同他以卵击石,此次他的旧主陷入危局,他对旧国之忠诚,当可舍命维护,即使力量薄弱。
他没有直接在朝会上公开,是想给景修一个退路,给自己一个退路,也给昭珽一个退路。
昭珽宽恕了他,景修在朝势力重大,一旦处置不当,必定会动摇朝局,崔确一走,他就命景修过来,面有怒色,把折子扔到他脚下,景修看到,也有些讶然,更令他惴然的是昭珽现在的脸色,那明明是一种深切的厌恶,一个普通人被骗尚且忿然,更何况一国之君。
景修平时恃宠而骄,昭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迷糊着也就过去了,可他竟因一己之私延误战机,这就过分了,昭珽难以忍受。
景修看他幽深的眼中已然杀机渐涌,匍匐认错:“陛下请将臣论罪惩处。”
昭珽气得站起,大怒:“你还知道认错,这几年你都做了什么事,朕清楚的很。”
头可断,血可流,尊严必须在,即是死,景修也不会向别的臣子那样狼狈如丧家犬,要潇洒,“臣是东朝的奸佞罪人,辜负陛下的治国信念,罪无可恕。”
昭珽盯紧他洒脱的样子,怒气渐消,当年他们怀揣着同样的信念聚到一处,这江山有他一份功劳,不就是看上他这份与众不同的桀骜。
往事如风,在权力的残酷交锋中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直不变初心,昭珽缓缓坐下,心神俱疲,道:“江寒的案子跟你有没有关系。”
景修抬头坦然回道:“这案子是罪臣唆使人制造的。”
昭珽疲息道:“如果你认罪,朕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发落,朕不想再看到你伸手去害无辜。”
景修虽然错事做的多,到底脑子还是清醒的:“陛下,那江氏用心险恶,心思裹测,还在会仙楼开诗社,做些招揽人的幌子,陛下不要听信她蒙骗。”
昭珽一喝:“够了,孰轻孰重,你自己回去思量着办。”
他起身想走,不想再看他。
景修朋党遍及内外,守边几个大将,皆为他俯首贴耳,昭珽也要用他来制衡下面的各方势力,再说现在有出现了江寒这个可以和他堪配的劲敌,现在不是动他的良机,要匀着来。
这时刑部武宗嗣突然过来,昭珽虽疲累至极,还得办公。
武宗嗣呈上一页白纸道:“江氏她要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