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步态端严,缓慢移动到徐公面前,连枝灯盏里的灯光炎炎腾烧,火花迸射,明炫点缀在大殿中的每一个角落,像是银河中裹着火焰坠落的陨石雨,穿透密不透风的垂幔,遥相映衬,或朦或清,整个殿堂都沉浸在一片红色霞云中,殿堂中央的昭仪珠裙上榴花欲燃,脸色沉在红粼粼的光线中眦角似烈焰火星,渐渐迷了徐公的眼睛,他半垂着脑袋,不敢在轻易去看这只刚刚从沉睡中清醒的凰,昭仪珠头带缠蓝乌凤簪冷睨众生的高贵姿态,让他生出一种肃然寒蝉的服从感,那种熟悉早已蔓延近灵魂深处,那种力量它能凌驾于万人之上,那个名字足以让每一个听到的人为之慑然,那个团体是千百年来尊贵与娇奢的代言词,那是趋之若鹜,那是遥不可及,那是鼎铛玉石,那是悲天悯人,那是时代,那是人心。
她觉醒在无穷无尽的悲痛中,他清醒在星落燃烧的黑夜里,一筹莫展。
幽深明堂中,她徐徐开口,声音里透出一丝星辰的余焰:“徐公,顺宁候是东朝的臣子,也是本宫的亲人,现在能护她周全的只有本宫这个身份,倘若他出个好歹,没有一个人能全身而退,你这是最笨的顾全方法。”
徐公的挣扎反映在脸上,顾虑重重却又进退为难:“不知道老奴该不该告诉你。”
昭仪珠目视徐公,微微道:“生,尚有余地,死,万劫不复。”
徐公听到灯芯炸开的细微声音,醍醐灌顶,青山在,柴不尽,他应该留出一点余地,眼里闪现出久违的光采,真心感激昭仪珠,忠心耿耿坦白了吕焕的实际情况。
昭仪珠仔细听完了这一切,脸白如雪,连烫红的灯光也捂不热她憔悴坚强的脸色,她勉力安慰徐公,并强调明日定会去宫里,拼尽全力救吕焕。
殿中的灯光颤颤微微,将歇过后,越渐平静,越渐光亮,昭仪珠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变得坚不可摧,越来越接近吕焕的精神世界,她怜惜的专注着缠绵病榻的吕焕,相信总有被容纳的一天。
江寒府,月弯如眉,周围散发出青幽幽的冷色,直映在凉亭之下,流水悠悠,载不动许多愁,凉风寂寂,吹断愁丝染霜华,只影清浅,半壶浊酒催人老,邀月无寐,花落也从容。
她那边喝得大醉酩酊,檐下三双眼睛愁的无计可施,冬哥前望在凉亭里醉舞的江寒,踢了灵鹿一角,声音清凉:“你不是挺横的,咋的怂的跟只病猫似的。”灵鹿绻着腿,垂下红眼睛,低鸣幽幽。
杏花抽鼻子,仰天叹气:“老天爷,你为什么总跟一个可怜人过不去,偏偏要让她尝尽苦楚。”
她说完,视线下方多出冬哥瘦条条的背影,他站在落地灯笼边,半明半暗,浮声若风:“师父醉了,我去扶她。”说完步伐坚实,背影萧条,走向黑暗中,不多时,凉亭中多出一条瘦小影子,他仰头鼻梁逆光看不清脸色。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她举起酒壶,吟唱诗歌,脚步浮松,乱向冬哥。
冬哥旋身避开,踢到亭角一堆空酒壶,转头江寒跨过亭栏,他蒙紧眼睛,耳畔传开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再睁眼时,亭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幽幽一叹,走进亭边,轻云流散,月光如雪,江寒全身湿透,头枕在水里凸起的一块石头上,乌发如墨浮散在水中,月光冷冷照清了她冰白的脸面,她眉目内敛就着月光,若无其事,继续沉吟她刚才没念完的诗句,一咏一酌,歌醉断魂,酒液清冽,犹如梨花雨。
冬哥的耳朵在月夜里,红了半边,他很触动江寒的歌声,问题是她躺在水上,之前宽松的衣服打湿贴紧了身材,女性特征隐然撩人,而且他第一次看到江寒风情万种的一面,虽说是小娃娃,想到平时和她有身体接触,不免害羞。
一说话脸都红了大圈,“师父,水里凉,要不你先起来。”
江寒侧过身子,莹臂支在石头上,发尾和衣服在水里浮动,突然一扔酒壶,冬哥眼疾手快接住,她醉态迷离,恣意一笑,冬哥瞬间红透脸,真是风华绝代。
他庆幸幸好是晚上,看不清,若是白天,江寒不知要怎么嘲笑他。
他看江寒还是那一幅风韵楚楚的姿态,别过脸去,窘迫道:“师父,您能上来吗。”
江寒游到他脚边,笑态迷醉地盯着他,趁其不备,猝然把他拉进水里,扑通一声巨响,旱鸭子连连扑腾,紧紧抱住柱子。
江寒坐在亭子边,看的捂嘴大笑,“原来你也有惊慌的时候,冬哥为师以前怎没发现你如此可爱得紧。”
杏花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听见江寒笑声亦放心走了。
水里的冬哥冻得牙齿打架,搂紧柱子,探头去看江寒,拍打他悬在半空的赤脚,恼羞成怒,“不准笑,你是魔鬼吗?”
他攀着柱子,不敢沾水,小心翼翼的爬上来,扶着栏杆,不停吐水,像是在海里捞起的。
江寒收脚站在他旁边,醉醺道:“有那么夸张。”
冬哥脸色雪青,转头正想喝她,但看她眼眶水莹轻寒,把话憋进去,轻声道:“你没醉。”
江寒拧干裙角,把湿发抛到脑后,柔和道:“你太小看你师父了,在军营里我可是千杯不醉。”
冬哥想想也有理:“你要是真醉了也就不会拉我下水。”
月光若隐若现,亭子里水光粼粼,江寒脸上水波幽幽,冷风吹开她的湿发,她埋头平缓笑笑,又仰头望月,吟咏起刚刚的诗歌:“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她唱着唱着空洞的看向冬哥,“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冬哥一时尴尬,唏嘘一叹:“你即做了我师父,就不能再有非分之想。”
江寒当头棒喝:“我看是你小子有非分之想,刚才脸挺红的。”
冬哥退到亭子下,有理有据:“谁让你平时跟个爷们儿似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正常。”说完速速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