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无边,窗棂后橘黄色的灯团里显现出一个焦躁不安的身影,她时站时坐,或停或走,与外面风摇竹枝分分合合,宁静有时。
这夜格外长,长到让人恐惧黑暗,这夜格外短,短到让人只能在恐惧的黑暗里祈求心向,每个夜都有它的宿命,再长也有轮换的边际,再短也会变成过去,几点黯星沉在紫蓝色的云层中,大地的影子一分分清晰,明确的代替旧,代表新,窗棂中的最后一豆灯苗残尽,一缕青烟直上,在迅速亮开的自然光线中烟灭,整个屋子昏昧飘忽,榻上静卧的人影,找回房间的真切,昨夜今朝的狂风过后,纱窗外碧绿的竹枝无风静止,独立无依。
昭仪珠整理好行装,映着东边朝霞,吩咐完徐工要事,低头坐上轿子和采繁一道入宫,徐公满面忧愁,目送马车消失在朝露未晞的槐树尽头。
皇城上空盘旋着几只黑鸟,停栖到城楼上明黄色的旗帜上,被持刀配箭的守城士兵一哄而散,昭仪珠在车内望着这一幕,百感交集,令马车绕道从侧门进入。
今日虽未早朝,但有些勤勉的臣子还是早早来到皇宫和昭珽议政,这不稀奇几乎每天如此,昭仪珠不急,先给太后带去预先准备的止咳丸药,太后多时不见昭仪珠,心里自然十分挂念,精神比往常好太多,昭仪珠孝顺侍奉太后,半字未提心事,和太后聊上一阵子,她看天色晴明,敬言自己想去拜访皇后,抽空脱身,太后笑眯眯答应她,遣贴身侍女采艾送她出殿,采艾后脚走,她就和采繁变转方向,望竹轩去,她很清楚昭珽平常最喜欢待在那个轩室里,一路和采繁小跑过去,果然曹全就在外边守着。
他看昭仪珠过来先行了礼,虚声意外道:“公主,您是何时入宫的,事前为何不向殿下禀报。”
昭仪珠直直的望向里面,不想听他啰嗦,只道:“烦劳大监进去通禀一声。”
曹全很警惕的打量她,自从上次被她威胁,明面上摆着不信任,细声道:“公主不是咋家僭越,您这样一人来到竹轩,实在让咋家不放心。”
昭仪珠看他是真为难,也不强人所难,直接在外面大喊:“父皇,仪珠要见您。”
曹全急得冒汗,他没料到昭仪珠会来这出,手忙脚乱去拦她。
昭仪珠火了,声如冰锥捶地,铿锵有力:“你好大的胆子,让开!”
曹全看她雷霆肃穆的样子,懵得僵刻不动,满眼的惊茫。
“仪珠,你进来吧。”昭珽的声音打断了暂时的僵局,昭仪珠冷漠推开她,直直入内。
竹轩深处,昭珽一如既往地批阅刚才大臣送过来的折子,抬头看见昭仪珠慈眉善目的微笑示意,显得很是客套。
昭仪珠也客套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昭珽过去扶她,她冷冰冰向后退开,冷视昭珽,连过往的一点刻意避嫌也没有,完完全全的生疏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痛恨的挑衅,昭珽低头去外面关门,至尊下隐然几分挫败感。
他关门过来,昭仪珠合袖大礼跪拜到他脚下,仰头望他,声声苍凉:“求父皇赐解药,救吕焕。”
昭珽眼中漪开一丝波涛,沉默看她,不以为然:“仪珠,你说的意思朕听不懂。”
昭仪珠眼神像刀子一般锐利,再次开口,咄咄逼人:“求陛下赐药,救吕焕。”
话音刚落,昭珽眼中隐藏的那丝浅浪彻底圈开,冷丝丝质问:“你刚才叫朕什么?”
昭仪珠目光变软,有所避闪,最终还是无所畏惧的定准他,难受道:“陛下!仪珠求你救吕焕。”
昭珽像是才适应这种感觉,面色恢复往常平静,冷扬一笑:“朕听清了。”
昭仪珠颤抖的心也稍有缓转,言微道:“父皇,仪珠这辈子就只求您答应这一件事,放过吕焕,他不值得您这样。”
昭珽豁然开朗过后便是说变就变的疾风暴雨,毫不留情的狠打了昭仪珠一巴掌。
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把没有防备的昭仪珠彻底打懵,她的记忆中即使后期这个父亲对他再冷漠,也从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昭珽能适应她的求情,不代表他能容忍这种感觉,他望向一边冷淡道:“打你,是为了告诉你朕不仅是你的父亲,更是天下的主宰,打你是为了让你明白,你永远拥有东朝公主的身份,要负担得起它,打你是为了教训你,自私又愚蠢,为了南夏的余孽,大胆放弃自己的使命,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你会为你的一言一行负责。”
昭仪珠泪在眼眶里打转,像幼兽一样低啜,昭珽以为她会流泪,直到她跌跌晃晃的站起也没有,乱发上那支缠蓝簪,刺到了他的眼睛。
她没有害怕,而是冷笑着走到他面前,放弃一切,无所畏惧,音哽断续道:“是的…在父皇眼中仪珠是个自私又懦弱的人,”她拍打着自己的心腔,眼似琉璃:“仪珠有心,所以做不到父皇的时时明智,事事算计。”
昭珽冷静的打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是说,朕是个无心,无情,且无善的人。”
“是!”她向着昭珽,冲破桎梏大喊,“因为你的明智,我失去了阿娘,因为你的无心,余生陪伴你的只有合欢树下一抔骨灰。”她眼里充满轻蔑,“虽然我蠢,我不会丢弃心爱,而你,只能皈依孤独悲伤,你把权欲奉为圭臬,从那一刻,至亲至爱便越来越远。”
说完她嘴角还留有嘲笑,映衬这那刺眼的凤簪,昭珽抓着自己的心腔位置,听清了急快的心跳声,痛苦地撑靠在柱子边,半张嘴喘气,那不均的心跳声,仿佛是地狱里亡灵的问候,一时脑中闪现出月娘生死边缘的画面,他的心痛的厉害,可那又不像是他的心,太空落了,反倒让他不适宜有心。
难道真如昭仪珠所言,他早已惯常无心。
昭仪珠看他反应强烈,不忍再说,想去抚慰他,又止步,因为亲情离她太远,远到随着月娘的骨灰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