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芙蓉成荫,熹微光线照在红白相映的繁花上,花树纷披,江寒行走在花道中,风合芬芳,不时摇落花朵,若虚若幻的幽鸣声顺风涌入到树缝中,江寒加快脚步依着声音走出芙蓉林,寻觅声音来源。
绕过深廊,穿过风帐亭,那鸣转声越发含蓄荒凉,乌檐前拱垂着三两枝秀竹,在晴天里悠悠摇晃,嫩叶上沁冷的露水滴答坠落到江寒额头上,她终于听清那首白雪的曲调是从眼前这面白屏门后传出的,她静敛声息,小扣门板,箫声嘎然而止,素屏后一个萧索人影渐入眼帘,从中缝透出光亮,四目相触,江寒似乎看见他的眼中有飞雪扬起,转瞬温融后,是藏溢不住的惊喜,他手执紫萧,语气中颇为意外:“你为何过来。”
江寒道:“先进屋说。”
吕焕胶凝着她,挪步边上,让她进来,拉回门。
房间里残留着积聚的清淡药味,布置以灰白色调为主,给人一种冷清淡雅的感觉,就如吕焕本身一致,青灰布帘前一盆火红的矮枝月季是居室里唯一偏色,江寒喜欢这盆明艳多姿的月季,因为它就像身体里流淌的热血,给人一种蓬勃朝气。
吕焕走过来,放下紫竹箫,望向那盆花,飘遥道:“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喜欢明丽的东西。”
江寒用手指去抚柔软的花瓣,没注意到花枝上绒刺,扎到手指,缩手看见指背上一个小红点,美丽的事物通常都会带着危险。
一只温润的手执起她的指尖,俯下身子细致怜惜的吹气,就像那时她好动爱受伤,吕焕都会不厌其烦的去处理她的伤口。
江寒静静看他轻微疼惜的样子,渐渐伤怀,反抓紧他手腕,一错不落的紧张看他,这次不会错了,接之挽起他袖子,树根似的紫黑色纹路蜿蜒覆盖了他原本白净的手臂。
她情不自禁的逼问吕焕:“你为什么总是在伤害自己,以前是,现在亦是。”
她紧紧地仰望着他静杳的眼睛,肩后那几丝白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根根垂直落到前面,他纠结地看着她反扣的手指道:“从何时开始,我们的见面总是有纠葛不清的埋怨和互相伤害,月儿,难道我们就不能珍惜眼前么。”
他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单手拥揽住她,收紧她的腰杆,近乎哀求:“月儿,不要再问我什么,那样我们会过的很痛苦。”
江寒目静如水,浩瀚无边,僵硬松开他手腕,一句话连停顿了好几次,“阿焕,面对现实,你应该怜惜的是公主。”
吕焕情到深处,不能自已:“月儿,我们不提别人好吗。”
江寒想挣开他,可越挣他似乎揽得越紧,唯恐失去她,江寒又不忍伤害他,只能换一个话题:“阿焕,你不应该用你的生命和昭珽约定,换我安生。”
他突然想起,按照他的计划,江寒现在是不可能站在这里的,于是清醒道:“你是不是去见过昭珽了。”
江寒也有问题:“徐公他们现今何处。”
她的身体变得冷硬,有些排斥他的感觉,吕焕很清楚她倔强的性子,她不想做的没有人可以强迫,他灰心丧气的放手,江寒腼腆退后。
吕焕道:“你是否和昭珽做了什么承诺。”
江寒在他清透的注目下,坦述:“阿焕,在月儿眼里,你的存在,比任何一件事都来得重要。”
吕焕的目光透穿了她的心思,不愿接受事实:“你用将军令和他做了交换。”
“是。”江寒明白道。
他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月儿,你变了,你做出这种决定已经在试着接受东朝了。”
江寒心口掠起一阵惊寒,从喉头迸出忠诚的回答:“不,我是在救你。”
吕焕听到她声音中细微的浮乱,冷漠的朝后退去,那表情是像在面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徐公他们去了明月阁。”
江寒虽然知道明月阁在梁都,可她并不知道其具体位置。
可吕焕的表情不出意外,她料到他之前是知道自己昨天去找过昭珽谈判的,了然:“今早徐公已经告诉过你我在宫里。”
吕焕斜勾起唇角,苍白一笑,很陌生,‘不出意外他们现在应该离开梁都了。’
江寒当即反应过来,“你刚才故意那样问我,是在拖延时间。”
他道:“月儿,你不能守住将军令,可我必须守住,就算你动摇了复国的念头,我也会不惜一切救你,不过将军令我会把它交给宋铎。”
“阿焕!”她惴惶一叫,铿锵道:‘你这样做,是在以卵击石!会掀起一场滔天大祸。’
吕焕已经沉陷在亡国的阴影里,不可自拔,执狂道:“就算是死,也是为南夏而死,死得其所,虽死犹荣。”
可他对江寒始终如一的柔情,“倾一国之力,救你,我不会悔,宋铎不会悔,宋惟明也不会悔。”
江寒看他已经失去理智,试着安抚他:“阿焕,你听着,南夏不会悔的,这次我把将军令交给昭珽只是权宜之计,现在昭珽很信任我,只要我倚靠他的权利在东都站稳脚,不需要将军令,南夏复国也是迟早的事。”
吕焕一点儿不动心,“月儿,昭珽果然是个很有能力的君王,你看看你现在,连自己都骗。”
江寒不能再拖延时间,一旦他们用将军令集齐各路军马,后果不堪设想。
一不做二不休,摔碎那盆花,捡起随便抵着自己脖子,直接威令他:“阿焕,你这样做,无非是想保我安全,月儿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安宁了,也不想再看到狼烟四起,尸横片野,腥膻呛鼻的修罗场,”她将碎片一点点割进自己喉咙,有血洇开,“阻止这场叛乱,我们都会活下来。”
吕焕看她的血已经染红了碎片,两行泪水空流,恢复些理智,垂下眼帘责怪自己:“我只是想救你,你即不喜欢我这样,我告诉你便是。”
他的表情满溢着凄苦无助,悲寂道:“帝京北郊十七里,枫泉涧。”
江寒扔下碎片,不管脖子上血迹,狂奔出花道,众人看她煞气逼人,都拿紧兵器,不敢随意靠近,任她少了一匹黑马,她冷瞥还在边上被众兵扶着歇气的曹全,言辞犀利:“大监稍等,将军令江寒速去取回。”说罢就策马狂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