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在睡梦中大喇喇翻了个身,轻鼾声止,梦呓:“阿焕,从前今后我都会护你周全….”
昭珽面色微沉转身看她,被子翻一地,双腿吊在半空中,那睡姿比男人还男人,出于好心,他悄声走过去替她盖好被子,麻帐里,身子向右侧去,左半边脸浓睫低垂下翘,在眼睑边投下朦胧阴影,眉毛柔顺如青雾,嘴唇血色淡化,不若其他女子娇嫩,唇角轻垂,天生给人一种神秘高华的清寒感,真若白玉兰般清恬调高,冷熏沁骨,怪不得能驾驭南夏千军万马,烟愁锁黛眉,深几许,知为谁,又予以她尘俗烟火气,所以她周旋环敌时也是鬼精凡俚,她的身份和境遇注定其气质多样,而不是单纯的天人或俗人。
昭珽侧坐在床沿边看的入神,刚才说完梦话后,她便止息鼾声,睡颜是历经沧桑的浓倦,静垂的一弯莹睫润澈,盈盈水色凝含在内眦角,忽而昭珽感受到手背有一点温热化开快速风凉,他还未及反应过来,那温后寒凉来自哪里,一只手已经准确执着的抓劳了他的手腕,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浅笑荡漾在脸颊上,映上那晶睫的睡眼,竟是小鸟依人的娇弱憨嬉,低低呓喃:“阿焕,我答应带你去北疆我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不好生气,好吗…..”
昭珽犹记上次是扯着他的袖子发痴,这次直接上手,面色沉静的去掰她的手,又不敢动作太大惊醒她,只好无奈地放弃,很想说一声,她抓错了人,用空闲的那只手抚净她刚才的泪珠,俯头低在她耳边,轻轻道:“我等你…”
这话奏效,她果真慢慢松开手指,昭珽悄然挣脱手,本意走开,却迟迟不动,一向宁澈的幽眸里,从深处迷蒙推进,沉浮混淆,从眉梢溢开一冥久远陌生的困惑,天下纷纭,谁主沉浮,那风云会是…..他低沉的凝注她模糊的脸颊,眸光浓烈跳闪,不愿也不敢再接想下去,慢移脚步,临近灯前,负手遥望冥暗处立在窗前,静静绽放的彼岸花,那丝丝红色反卷的花芯像是他无端千结的思绪,这种茫然无措的不安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次日,江寒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陡然惊醒,曹全已经恭敬的站在了她的床边,正出奇的细细打量她,她在这种怪异的注目下,尴尬的坐起,除了头发很乱外,衣服完好,长长舒了口气。
听到昭珽从帘子后进来的声音,他一副衣衫不整的闲漫样子,吩咐曹全:“还不快去把衣服拿来,给江卿换上。”
曹全胆怯地瞟了一眼江寒,那眼神说不出的稀奇古怪,江寒用被子挡着身体,听他脚步声远了,才出奇疑问,“你和他说了什么,他为何那般奇怪的看我。”
昭珽恣肆的背手闭紧帘子,目光如狼,向她走进,江寒下意识危险,搂起被子下地朝后躲,吞吞吐吐:“你别过来。”
昭珽越朝前,他越朝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话语晦涩:“昨天不该看的,朕都看到了。”
江寒脸色刷白,正常来讲听到这种话应该是面红羞涩,可江寒是异乎寻常的害怕,低头看了眼自己完好的衣服,显不相信,“你到底有没有….”
昭珽站在原地,不安好心:“你不想知道刚才朕给曹全说了什么,朕告诉他,昨晚朕临幸了江卿你。”
江寒的理智战胜了畏缩,踩到被角大摇大摆的走进,正肃问他:“你这样说,万一传出去,江寒以后有何颜面上朝。”
现在她的全付心思都放到此事上,相当在意。
昭珽平淡道:“那你给朕找个理由,难不成要说你是来行刺朕的,曹全是朕身边人,他不会说出去的。”
他稳慎的表情令江寒放心,不过本来是清清白白来谈判的,让昭珽一搅弄,反倒污秽成曹全眼里的宫闱秘闻。
“你即是助我脱困,刚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江寒如是说。
“没什么意思,朕是看了不该看的,昨夜江卿放浪的很,还抓着朕的手不放。”
他的样子不像在编故事,江寒哑口不动,脑中有些零星片段倏闪,隐约中好像是有这一出,貌似还说了些梦话,于是窘然道:“我昨晚是不是还说了什么….”
她想从昭珽脸上侦查到一点什么,昭珽直言;“你是说了些大胆的话,可那远没有你第一次在宫中大胆。”昭珽眼里染开难以释放的凛意。
江寒已经记不清她上次被俘内宫,中间出了做出什么大胆的举动冲撞了昭珽,让他此刻看起来很是贞烈….
看来她昨天是说了梦话,而且从他的表情上判断是难以启齿的话,以及过于冲动还扣住他手腕不放,暗暗怪恼自己沉睡得像个死猪,她白天太担心吕焕晚上又熬夜进宫精力大费,还看了许久费脑的奏疏,一经放松,是真很累。
她不想再去计较那些,看外面快要亮开的天色,必须赶快回去,直言:“时间促紧,还请陛下派人和臣一道回府,取来将军令。”
“只要朕得到东西,自不会为难你。”他冷锐道。.
这时曹全呈上衣服,后面鱼贯进来几个太监宫女,端盆持镜,昭珽洗脸漱口,接来宫女拧干的巾帕擦脸,擦手,然后坐在一面大铜镜前由侍女伺候着束发,江寒看得定神,迎面走来个侍女盈盈作揖:‘奴婢伺候姑娘换衣。’
江寒按规矩张开双臂,侍女刚拿起衣服,她忽地讶疑一声,除了昭珽所有人都转目看向她,那侍女惴恐不安:“姑娘可是不满这件衣服。”
江寒尴尴一笑置之,“我是觉得这衣服太好看了。”她此时很希望昭珽看一眼自己五味杂陈的表情,说好的内侍府变成了一件粉嫩嫩的抹胸裙,素长褙女装,还配了个白色面纱,这是要搞事情。
江寒不情不愿的让那些侍女套上,还弄了个稍显风情的云雾髻,那件白色的褙子还是透肉的那种,江寒心里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
那侍女装扮好江寒后,目不转晴的看了小瞬,才恭谨过去像昭珽禀报。
他敷衍一瞥,毫不在意,由宫女们服侍完毕,才仪表堂堂的走过去,猝不及防的搂紧她的腰杆,在她覆有面巾的脸颊上亲吻一下,江寒两只轻寒的大眼睛写满惶恐,不用看也知道面纱下的表情,我是谁…..我在哪里…..他刚刚在做什么…..
他满脸的宠溺,低眉耳语:“卿昨晚让朕很愉快。”江寒心跳加速的正视他温灵的眼睛,知道是在演戏,可用不着演的如此细节逼真啊…..
她耳边传来那些宫女内侍包括曹全的偷笑声,他的手为何这般紧,只能妥协,抱紧他,素手往上移动,绝不可查的指甲一扣,再他耳边低声:“差不多够了。”
昭珽收敛笑容,目闪寒光,却很似温软的推下她的手,去顺理她的头发,令曹全:“朕要和美人出去。”手从她肩头顺着滑下,携手出去,江寒只扭头瞥了一眼青约剑低头随他拽走。
昭瑀守住门口,阻挡了他们的去路,那双星凌幽暗的眼睛直窥把头迈向昭珽的江寒,昭珽森锐道:“昭瑀将军还不让开。”
昭瑀听到命令,冷目从她脸上放开,肃容敬礼,铁甲铿锵响亮,满脸怀疑:“此女形迹可疑,敢问陛下她是何时入您宫中的。”
昭珽一拉江寒拽进自己怀中,针锋相对:“昭卿觉得朕身边的人是刺客。”
昭瑀刚凛率性:“微臣斗胆,最近匪寇猖獗,可否请陛下揭开姑娘面巾,容卑职查验。”
江寒目泛惊澜。
“放肆!若她真是京中匪寇,侍朕一夜,朕现今岂会安然接受你的质问。”他勃然变色,把江寒的手捏的死死的,她目色澄明,那是一种很在意的感受。
曹全给昭瑀挤眼色,他犹豫让开,不敢在说话。
昭珽凛视着他,拉起江寒几步下楼,曹全看人走远,拔足跟去,昭瑀摆手拦他:“曹公,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能在本司的巡视范围内来去自如。”
曹全摇头,“陛下喜欢的,你我又怎可随意多问。”他欲硬闯过去,看了一眼昭瑀狰狞冷硬的面容,从旁近绕过,跟上昭珽。
天色亮开,昭珽将她拽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毫不留情的甩手。
江寒急迫道:“陛下,臣还有东西忘在了您那。”
昭珽眺望着东方赶过来的曹全,道:“莫非您还想回去。”
天色初明,一缕冉冉红日从高楼上升起,他衣冠楚楚肃立在晞风中,眼里霞彩缤纷,像是一尊玉塑通透的雕像,皎皎明华。
他事事考虑得体,如果照昨天那样蒙混,依昭瑀的疑忌,万万逃不开他的眼目,今早这一出巧妙解决了这个问题,只是不知往后剑还能不能拿回。
她刚想通,曹全就赶过来,羸弱不堪的喘气。
昭珽漫漫道:“曹全你带她出宫。”说完就独自往晞晖深处走去,破晓空气沧凉,她觉得前方那人的背影更甚凄寒。
曹全提醒:“中侍随咋家出宫吧。”
曹全尖细的声音一秒拉她出戏,和他赶快消失在磅礴壮丽的宫城里,进入甬道,曹全问:“中侍您昨晚真是潜入陛下寝宫侍寝。”
江寒望着天空,边赶边说:“说出这句活,不已经摆明你在怀疑我。”
‘中侍是因为顺宁候才冒险入宫。’
“大监心里和明镜似的又何必多问。”
曹全严谨道:“咋家只是想知道陛下到底有没有临幸中侍。”
时间太紧,江寒来不及做停留,哂笑说:“没有,我只是与陛下谈判了半宿。”
曹全深感忧虑,意味深长:“你是闯入陛下寝宫,活着出来的第一个人。”
直到现在,江寒才感觉到害怕,心下猛地一陡,绊倒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子,思量起徐公的忠告,与虎谋皮,福祸难料。
如果她当真去做昭珽的孤臣,会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危险万分,会不会最终变成一个废棋,如果她继续坚守复国的愿望,他会不会再次加害吕焕,如果不是昭仪珠的发现,可能….这是一个连环套,她向来敏锐,竟没有觉察到一丝破绽。
可昨夜种种,又让她心怀恻隐,马车的轮子辘辘碾过地上的碎石,她掀开车帘衣角,望向颠簸的市集,不管是香粉袭人,钗珰粲焕香肩云腮的贵妇,还是楼角里品着香茶浮生偷闲的平民,每个人都洋溢着安定富足的笑容,而这些快乐,只需一膛炮火倾覆,从人间天堂变为人间地狱,她扪心自问,自己的坚守是否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车至江寒府口,她下车,杏花迎前,两眼浮肿,里面全是血丝,手冰沁的冻人,看样貌她是在外面守了一宿。
江寒捂热她的双手,刻不容缓:“徐公他们可有来过。”
杏花点头应答,瞟了眼曹全,小声道:“他们前脚刚出城。”
江寒紧张道:“那宋铎和冬哥可回来过。”
杏花摇头。
将军令还在他们手中,江寒意识到事情不对,匆忙跳上那辆空马车,拉紧缰绳一手提起曹全
火急策向驸马府。
曹全吓的跌晃扶帽,惊恐叫嚷:“江中侍,你这是要把咋家带去哪里。”
江寒目凛如刃,一路飞飙,英凛道:“大监抓稳我,江寒必将令信交到陛下手中。”
曹全晕的吐水,魂飞魄散扶着江寒衣服,求软:“中侍,您缓些,咋家命都快颠没了。”
江寒不管他,喝道:“少废话,再说信不信本官把你从马上扔下去,回头自去空手交差。”
曹全晕中清醒,一路呕吐,折腾地腿软。
到驸马府,门口一群卫兵拔刀相向,曹全还没缓过头,就被江寒拖下马车,用作挡箭牌,曹全眼看刀锋相近,吓得鬼叫:“江中侍,你这是要送咋家的命。”
那些卫兵一看她手中是曹总管,不敢轻易前进。
江寒威吓他们:“本官有要事见顺宁候一面,还请各位谅解,腾一条道。”
卫兵相顾不动,曹全抖如筛糠,尖叫:“江中侍奉命前来,都愣着干甚,还不让道。”
那些卫兵开在曹全面上让开。
江寒一声多谢,丢开他,全无阻拦,一路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