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城的冬日总是格外温和，若不是风中带着的寒气吹落树上的枝叶，若不是天上的鸟儿向南飞去，也许很难察觉冬日的到来。可南州城的冬天又是分为寒冷，丝丝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骨子中，待在屋子中只觉得更加的寒冷。
林子宜还没等到冬日的到来，在回到林府的三天之后，走进林夫人的主院。她神色安然，步伐有条不紊，裙摆在行走之间微微晃动，丝毫看不出她的内心火烧火燎。
“娘亲安好，女儿看娘亲今日脸色红润。”林子宜坐在林夫人下手的椅子上，说着客套话。
林夫人也不着急，她有的是耐心，“子宜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这几天没休息好，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要赶快看看。”
“是吗？”林子宜摸上自己的脸颊，说：“这几日女儿心里有事，晚上有点睡不着，脸色不好也是正常。”
林子宜等着娘亲问为何不好，她正好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可林夫人却说：“让春草在你房内点上安魂香，娘亲以前睡不好就喜欢点上安魂香，然后一觉睡到天明。”
林子宜总算知道娘亲是在和自己绕圈子。
“娘亲，女儿想问问夫君的事？”林子宜说出这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
林夫人没有一点诧异，拨弄着手中的念珠，说：“你表哥说，朝廷为那些留美幼童争吵许久。”
林子宜的心提起来。
“最终朝廷下令要撤回留美幼童，今年之内从美利坚出发，明年春季就能回来了。”
林子宜知道确切的消息，终于放心下来。
“朝廷召回的理由是那些幼童不尊教化，据说是有人把辫子剪了。所以他们回来以后可能……”
林夫人的话没说完，林子宜赶紧追问：“是下狱吗？”
“这个朝廷还没决定，但有人主张。”林夫人说得谨慎。
娘亲从来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娘亲这样说，总是有八分的可能。林子宜的脸色灰白，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朝廷派出去的吗？”
林夫人停下念珠，叹气说：“我只和你爹爹说了董江要回来，你要好好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娘亲到底在说什么，林子宜有点不明白了。
“娘亲知道你和董江情投意合，可你要想清楚。若是董江回来又被下狱，老爷定会安排你和董江和离。”
林夫人说得，林子宜全都想到了，她还想到若是自己执意要和董江在一起，她只会离开林府，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林子宜害怕了，犹豫了。
林夫人看着林子宜就像是看到曾经的自己，她慢慢说：“你爹爹曾是我爹门下的学生，后来他家道中落，弃文从商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我年少时见过你爹爹两次，他成婚以后，我本以为自己没机会了。可他的夫人急病而去，我忤逆亲长的意思，嫁给你爹爹。这门婚事不配，我从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到商人妇，受尽了别人的白眼和非议。你觉得我做的，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她的娘亲比那些官家太太更端庄有仪态，而爹爹总是在无数女人中流连，为了一个男孩让六姨娘踩在娘亲的头上。
林子宜摇摇头说：“女儿觉得不值得。”
“我也这么觉得，可当初我要不这么做，按照爹爹的安排嫁给一位前途无量的书生。那我这一辈子心里都会惦记着你爹，那个我年少时心心念念的人。”
林夫人嘴角带着微笑，双眉间舒展开，整个人都变得年轻。
可林子宜品出林夫人心中苦涩，她敞开心扉，说：“董江是个好夫君，待女儿也好。夫君走时，将和离书亲手交给女儿。可女儿不愿和夫君和离，女儿曾对夫君说过会等他回来。”
林自已这句话，让林夫人轻笑，说：“子宜，董江和你分别之时，你们成婚不足三月，你怎么知道他这个人会一直如此待你。”
“女儿也不知道。”林子宜说出心中真实的想法，“我也害怕五年之后物是人非，夫君不在喜爱疼爱女儿。可女儿想赌一把，赌我当初没有信错人。”
林子宜本以为林夫人会反对，可没想到林夫人说：“你去看看也好。赌对了，你和董江从此双宿双飞。赌错了，你拿着和离书回来，一个人落得清静心中也安宁。”
娘亲的支持带给林子宜莫大的信心，她终于能提起精神，说：“女儿打算让爹爹将女儿和董江分出林家。女儿带着几年的积蓄，去等夫君回来。”
“看来你早就想好了，”林夫人总是有一丝丝难过，“你可曾想过爹爹娘亲会如何？”
林老爷在林子宜心中地位，早在他对六姨娘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之时，就消失的一干二净。林夫人自始至终一直照顾着林子宜。
娘亲这样说，林子宜心中也很难过，她跪到林夫人的脚边，抬头仰望着说：“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但女儿安顿好后，一定会接娘亲过去。”
林夫人抚摸林子宜的发顶，说：“你能有这个心就行，娘亲在这个宅子里活了大半辈子，不想再去别的地方。你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娘亲为你担心。”
林子宜哭着抱住林夫人的腿。林夫人感觉到腿上温热的泪水，子宜是自己亲手养大的，真真是如同自己的骨肉一般。
当天下午，林老爷从戏园子里回来，林府的生意被转手给他人。林老爷留着两个掌柜，一个管理林府的丝织坊，一个安排打理城内店铺城外田庄。
林老爷现在是万事不管，做自己的富贵闲人。他嘴里哼着小曲，正准备去看看宝贝儿子，可林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把他请到了主院。
林老爷刚在椅子上坐好，茶还没喝到嘴里，林子宜就跪在林老爷面前，说：“爹爹，夫君要回来了。女儿想请爹爹……”
林子宜话还没说，林老爷把手中的茶杯，用力摔在林子宜的身边。林子宜不闪不躲，任由碎瓷片划伤自己的脸颊。
“你还姓林，是他董江入赘，不是你林子宜出嫁。”
林老爷涨红脸，他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老爷还是早点说清楚吧！”林夫人插嘴说：“老爷必是不想让董江回来染指家中的产业，老爷有什么安排，明说。也好给子宜一个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