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董江穿着新做的蓝色长衫。
林子宜站在院门口，“夫君晚上早点回来。”
董江想说什么，最后只说：“你放心，我会早点回家。”
董江的身影看起来高大不少，但林子宜担心，担心他会遇到不好的事情。毕竟他们一回来就被关了。
海城轮船局算是海城炙手可热的地方，统管几百艘大型船只，能和洋人的海关搭上话，有无数的商人捧着银子找不到门。董江和文恒远能分到这个红火衙门，也是因为这里常年和洋人打交道，没有几个好通译不行，而他们这些从美利坚回来的做个通译肯定没问题。
轮船局在青口河边，靠近洋人的地界，方便和洋人打交道。办公的地方是刚建好的四层小洋楼，进进出出的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文恒远看到董江过来，大喊：“董兄，您快点。”
董江还是不紧不慢，走到文恒远跟前才说：“那么着急干什么？反正他们也不拿我们当回事。”
“我们好歹得拿自己当回事。”文恒远说得随意，“只要是份差事，我们干着就行了。你还指望着什么？”
他还指望什么？原本希望能有一番作为，如今只要活着就成，这落差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文恒远拍拍董江的肩膀。二人并排往轮船局里面走。
“你们干什么的。”
二人走进轮船局还没一尺，一个怒气满满的声音想起。
一个捕快打扮的中年人走出小房子，说：“这里可是轮船局，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地方。你们赶紧出去。”
“我们是前来报道的通译。”董江说得不卑不亢，被人像狗一样呵斥，眉目之间也没有怒气。
“就是你们。”捕快上下打量一番，不屑地说：“吃了几年洋人的饭，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二人也能猜到自己会碰到什么事情，也没太大的反应，只是齐齐看着捕快。捕快说完两个人没一个人回话，无趣地说：“你们进去，一楼左转第一间房是你们的地方，没事不要出来乱晃，免得碍着别人的眼睛。”
听完，二人拱手道谢继续往进走。走上台阶，董江回头，只见那个捕快弯腰低头向一个官员行礼，而那个官员脚步都没停。
“谄媚。”文恒远两个字评价。
董江走进楼内，打趣说：“我可从来不知，文兄是一个如此愤世嫉俗之人。”
文恒远哈哈一笑，说：“我以前也不是如此，可是出去几年，总有点看不惯。不过以后看不惯也要习惯。”
进楼左转，董江在房门上轻敲三下。
“进来。”
推门进去，二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低头写字的书生问：“你们是新来的通译。右边是你们的桌子。”
书生头也没抬，靠墙的右边放着两张收拾干净的桌子。
“桌上文书，你们翻译成英文拿给我。”
桌子上的文书足有两指厚，董江心一沉，问：“这些文书什么时候要。”
“自然是越快越好。”
书生这样说，二人相视一笑坐到桌边埋首翻译。整个房间内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
太阳走到窗户一半，董江停下手上的笔，抬头活动肩膀脖子。书生也抬起头，掏出怀表一看已是五点，二话不说整理文书，准备回家。
书生的工作停了，董江才问：“敢问阁下贵姓。”
“你不是去美利坚五年，怎么没学一点洋人的做派。”书生吐槽，“直说，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董江按书生的话，再问一遍。
书生脸色才好一点，说：“我叫徐春生。你们叫我徐通译就行。”
“那徐通译，今日我们一起吃饭可好。”文恒远自来熟的说：“我和董兄才从美利坚回来，实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东西好吃。”
三人齐齐坐在路边的小摊上，徐春生大喊：“老板，三碗阳春面。”
“好的，您三位稍等。”
文恒远看着四五张小板凳，两张小桌子外加做饭的锅灶。真是好久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饭。
不一会，老板端上三碗阳春面，一碗面上面漂着两片青菜几粒肉沫。徐春生拿起筷子拌拌，大口送进嘴里。
董江和文恒远的吃相斯文许多。徐春生吃完一碗，他们还有一半没吃。
徐春生感叹说：“一看你们就是好人家。”
“若我们是好人家的，哪里会把我们送到美利坚去。”董江随意说：“跟我们一起出去的，好几个死在那边，再也回不来。”
徐春生放下筷子，“这样。你们现在为官家做事，说出去也体面，一般也没人敢招惹。除了月俸低，没什么坏处。”
徐春生弥补似的安慰道。
“月俸低，是有多低。”文恒远有点好奇。
“十五个大洋。”徐春生说起月俸就是一肚子牢骚，“我一个人在海城，要捎钱回家。在海城最坏的房子都要一个大洋，还得置办好几身能见人的衣服，每日的吃饭喝水都要花钱。我每天晚上就吃这三个大子的阳春面。”
徐春生根本没想过掩饰自己的窘迫，反正不用多久他们都是一样的。董江也是心头一沉，他家中还有娘子，他还想接济远在京城的弟弟妹妹。
“不会吧！”文恒远昨天刚写信回家说要送钱回家，“还能涨吗？”
徐春生点点头，“月俸从我进轮船局以来，从没涨过。”
提到月俸，三人的心情都不好。
董江率先说：“徐通译，您进轮船局几年了。”
“八年。”
徐通译看面相不过而立之年，已经在轮船局里面八年了。
徐春生苦笑，“我年少出门闯荡，阴差阳错跟着一位老通译学了英文。跟着他进了轮船局，就安定在这里了。以前轮船局就我一个，有时恨不得自己有八只手，你们来了就好。我也松快一点。”
难得有人能陪着说话，徐春生话多起来，“等你们待的时日长了，轮船局对我们这些人可不是个好地方。那些高高在上的什么都不用干，一个月几百个大洋，喝酒赌博包戏子。我们这些苦哈哈的肚子都填不饱。最好的地方是英国人的海关。”
说到这，徐春生停下来，这些话不是他该说的，“今天很累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
望着徐春生矮小的背影，“他算是一个能人，只可惜……”。董江停下来，他现在自身难保，又怎能帮助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