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董江,林子宜从衣服柜子拿出藏好的英文书和钢笔。春草给林子宜端上一壶热茶,不解地问:“小姐为什么不告诉姑爷?”
林子宜打开英文书,拧开光亮的钢笔,右手边放好一叠白纸。她有点不在意的说:“春草,娘亲早早就告诉我。女人在夫君面前要做一个,夫君想要你做的娘子。我喜爱夫君,愿意在他面前做一个乖巧柔弱,惹人怜爱的好娘子。”
“小姐您何必这样委屈自己。”
“这算什么委屈!”林子宜笑着说:“我们一起跑到厨房找别人不要的吃食,那才是真的委屈,现在很好了。春草你去教堂告诉清英,这几天我不方便出去。过几天,我继续去教堂里学英文。”
为什么不告诉夫君,也许夫君能理解她想要念书学英文。只是林子宜不想赌,她宁愿按照夫君的心愿做一个深闺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天色全暗,林子宜坐在桌边,伸长脖子看着门外。一阵敲门声,林子宜提着裙子跑到门边,问:“夫君?”
“木华。”
熟悉的声音响起,林子宜马上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完好无损的董江,长舒一口气。
“夫君快点进来,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林子宜插好门,走在董江的身后,“夫君今日还好吧!没遇到什么事吧!”
董江没说坐在桌边。林子宜很失落,难道是自己太烦人了!
“妾身去拿壶热茶。”
董江拉住林子宜,解释说:“我今日太累了,不太想说话。你陪我坐坐。”
林子宜推开窗户,天上明月皎洁,为地上铺上一层白雪。董江单手撑头,脸上冷冰冰的像是没有感情的雪人。
一杯热茶被放在董江的手边,“夫君喝点热茶暖暖胃。”
“木华,我的月俸只有十五块大洋。你要过一段时间苦日子。”言犹在耳,可董江只能辜负对林子宜的承诺。
“没事,我们有房子,一个月省着点十五块大洋足够了。”林子宜没有埋怨的意思,锦衣玉食她有过,吃糠咽菜她也不怕。
娘子这般大度,董江更说不出下面的话,可还是要硬着头皮说:“文兄的月俸也只有十五块,他要租房子要送钱回家。我就答应他每个月借给他五块大洋。”
“那也没关系!我们不是还有些积蓄不用担心。”林子宜担心的不行,吃饭穿衣那一样不要花钱,她不能坐吃山空。
董江很愧疚,他没有办法肩负起作为男人的责任,为家人遮风挡雨。他暗自决定要在外面找点活干。
很久不算帐的林子宜,再一次拿起毛笔。春草在一边报账,“每月水、菜、肉、盐、米面、蜡烛一共要五个大洋。”
“这些是不能省的,无论如何都要吃好一点。”林子宜想想说:“从这个月开始,我不买衣服脂粉首饰。”
“小姐您从来了海城,就没买过衣服脂粉,只买了两支不值钱的绢花。”春草提出说:“小姐,我不要月钱。”
“不行。”林子宜叮嘱春草说:“你决定自梳,就一定要有一大笔养老钱。我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的月钱一定要好好存着。”
春草明白小姐是为了她好,她一个下人怎么能让主子受自己的恩惠。
林子宜绞尽脑汁,想找到省钱的地方,“夫君要用的笔墨不能省,衣服鞋子也要置办像样的。”
想来想去,林子宜都找不到一点可以节省的地方。节流不行,就要想办法开源。
“春草,你说我要不要找点事做。”
“小姐,不可以。”春草吓得大叫,“您是大家小姐做,怎么能做我们这些下人做得事情。”
林子宜敲敲春草的额头,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想找一份教书的工作。”
“女先生。”春草点头同意。
“好,明天我们就去找清英帮忙。”林子宜一锤定音,欢快地收起账本,拿出英文书大声朗读。
董江坐在书桌前面,心里乱糟糟的。手上的活计没有一点耽误,一页英文不到半个时辰就变成一页汉语。
徐春生刚从外面回来,脸上喜气洋洋,一看就是发生了好事情。果不其然他从背后拿出一包牛皮纸包好的点心。打开牛皮纸,原来是一块金黄色的蛋糕,上面撒着白色的糖霜。
自从回国,董江和文恒远再也没有闻过这般香甜而熟悉的味道。
文恒远看着蛋糕吞下一口口水,说:“运气这么好!”
“今天出去在餐厅谈事情,许老板大方送了我一块洋人的蛋糕。这小小的一块就要三个大洋。”徐春生说的得意,“只可惜不能换成钱。”
“还是吃到肚子才放心。”文恒远环着徐春生的肩膀,说:“徐通译分我一块呗!”
他侧头问正在发呆的董江,说:“你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董江侧头问:“我们有什么挣钱的法子吗?”
徐春生赶紧捂住董江的嘴巴,压低声音说:“这种事情不许说。”
他紧张地打开门,四处张望确定没有没有人过来。大开房门,把文恒远和董江叫到窗边,才说:“我们这些通译根本不能出去找活,上一个被发现出去找活的人死在海城的衙门里。那些商人也知道不能找我们这些通译干私活。海城上面那位说了,任何通译都不许私下接触洋人。”
“是害怕我们私通洋人。”董江一语中的,“我们这些人朝廷要用,还要提防着。”
徐春生回忆过去,说:“我们是轮船局里最底层的,是个人都能给我们脸色看。很多跟我一起进来的,都受不了,走人。你们来了,我就想着你们能待多久。”
“难怪你一开始不怎么欢迎我们。”文恒远坐在桌上,玩着手上的钢笔说:“我们就一直这样子。”
董江苦笑说:“看看徐通译,忍着吧!说不定,等上面换了天,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希望有这一天吧!”徐春生等的时间太长了,已经不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徐通译面上绝望地表情,让董江和文恒远都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们在美利坚接受了高等教育,他们学到最先进的只是在这里一无是处。
空气中蛋糕的香味不再诱人变得恶心,难以忍受。屋中的三个人静静坐着,埋首翻译桌上的英文,而苍蝇蚂蚁涌上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