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林子宜亲手在门前挂上一盏小灯笼。回到屋内，她把英文书和钢笔装进箱子里，收到床底下。
春草端着一碗白粥，放在林子宜面前说：“小姐，您不能只吃这个。”
“没事。”林子宜舀起一勺白粥，入口即化。
春草实在不忍，说：“小姐，放点白糖吧！”
“不用，”林子宜两口吃完，说：“清英还没有消息吗？”
“应该还在找，我每天都去一次教堂。”
林子宜准备把碗拿到厨房去，春草赶紧拦住抢过碗，说：“小姐，这些事春草干就行。您的手是读书写字的。”
“夫君回来了。”
林子宜赶着去开门。
春草端着碗，奇怪的说：“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林子宜打开门，董江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可林子宜就是知道他的心情不好。董江牵着林子宜的手，两人并肩穿过黑暗的走道。
董江一言不发，林子宜小心翼翼地询问：“夫君发生什么了？”
只要董江进门，春草就不喜欢出现在他的面前。从丫鬟变成姨娘的事情，林府就发生过，下场足够林府所有的丫鬟牢记。春草不打算嫁人，自然避嫌。
“今天我跟着局长出门。”
一大早，轮船局就忙得不行。有一艘轮船出了锅炉故障，徐春生跑去穿上给外国工程师当翻译。文恒远奉命陪着一群官老爷官太太去买洋人的洋货。
轮船局的宋文书推门进来，只看到董江这一个生面孔，不耐烦地问：“徐春生又跑到哪里去了？”
董江回话，“徐通译去轮船上了。”
“真是的，”宋文书皱起眉头，一脸不悦说：“局长有重要的事情。”
董江懒得理一向看不起人的宋文书，坐下继续翻译文书。
“你就是你。”
董江抬起头，宋文书指着他说：“你看什么看，赶紧跟我走，局长还在门口等着。”
董江整理好翻译的文书。
“磨蹭什么，快一点。”
董江就当听不见宋文殊的催促，继续手上的动作，不急不徐地走到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局长穿着一身万福纹样的锦缎马褂，挺着的肚子比怀孕三月的女人还大，一身大红马褂俗气的不像一个读书人。
在轮船局门口停着一辆黄包车，局长看到就不高兴，对着后面的人说：“我不坐洋人的东西，去给我找一顶轿子。”
宋文书跑去找轿子，看门的捕快搬来椅子站在局长身后给他撑伞。董江木呆呆地跟在宋文书身后，其实就是懒得搭理局长。
一顶四人小轿飞快跑到门口，局长施施然坐上轿子。董江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时，只能看到轿子的尾巴。
年龄稍大的宋文书扶着膝盖直喘气，坐上一边的黄包车，说：“去东洋商行。”
多亏还有一辆黄包车，董江才不用走着去。
东洋商行坐落在一栋西式建筑里面，进出的东洋人有着典型的亚洲面孔和黄色皮肤。女人们穿着和服脚踩木屐手持阳伞，在街道两边优雅地前行。
雪白的颈项引得路边的人从眼角的余光去偷窥。
轿子停在东洋商行的门口，局长看到牌匾上樱花图案，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东洋人为什么如此喜欢这种脆弱没有美感的东西。不过东洋的女人倒是不错，局长想起上次那些东洋女人的柔软小手，脸上露出欣喜期待。
两个东洋人看到局长，恭敬地弯腰鞠躬，说：“欢迎局长，我们在里面准备好了。还请局长里面请。”
那个东洋人的汉语像真正的中国人一样流利。
局长立刻明白东洋人的潜台词，挺着肚子笑着走进去。东洋侍女姿态优雅地拉开木门，局长一个人走进去。
宋文书和董江被安排在外面的沙发上。宋文书端起桌上黑色的东西，喝了一口，整个脸都皱起来，说：“那些洋人有什么毛病，喜欢这种苦苦的东西。”
“茶不也是苦的，”董江照直说。
宋文书被顶了，枯坐一会实在无聊，找董江继续说：“你以前见过东洋人吗？”
董江点头，说：“在美利坚有很多学习的日本人，我的一位同窗就是日本人。”
宋文书根本不在乎董江说什么，他小声说：“我们局长要享福了，东洋人真是很上道。一条船，我们局长能拿三千大洋加上一个东洋女人。”
“真的！我们从东洋人那里买船。”董江有点震惊。
宋文书露出得意地笑容，“洋人的船贵，还不给一点好处。东洋人的便宜，还上下打点。总不能挡别人的财路。”
董江不知道一条船，这些大小官员要从里面搜刮多少。可东洋造船不过十余年，怎么能比得过欧美几十年的大船厂。这些船只不知道能用多长时间。
董江他们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局长才满面通红的从里面出来。
东洋人恭敬地在门口送别，局长回头叮嘱说：“记得把东西送过去。”
“是。”
局长心满意足地爬上轿子，东洋人看见宋文书和董江跟在局长后面，特意多看了两眼。董江也下意识记住了那个东洋人的长相。
“我们也可以回家喽！”
送走局长，宋文书一拍屁股坐上黄包车。董江被留在原地，他实在没想明白局长为什么要带着他出来。
“您好！我是大野一郎，东洋商会的会长。”
大野一郎一脸和善，礼仪讲究。可董江总觉得不对，出于教养，他还是温和地说：“您好！我是董江，轮船局的通译。”
“您是刚从美利坚回来的，幸会幸会！”大野一郎伸手，说：“我很是仰慕您的学识，只可惜我没有前往美利坚和欧洲大陆游学的机会。
“机会总是有很多。您不必太过惋惜。”董江笑着说：“若是您愿意，海城的外国人有很多，您可以多和他们交流。我还有一点私事，就不打扰您了。”
董江礼貌的告辞，准备走路回家，好好欣赏海城的风光。
被人这样拒绝，大野一郎也只是一笑而过，吩咐身后的人说：“看好他，那可是个很聪明的人。”
现在的海城云集各地富商，各国的洋人。董江他们比卖苦力的下等人好很多，可比起活在上面的人。他们还是苦。
董江站在万国饭店门口，透明的玻璃锃亮的旋转门，所有的一切看起来和美利坚一样。穿着上等绸缎的洋人和汉人进进出出，董江攥紧双手，他现在一块他喜欢的蛋糕都买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