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初掌天下,虽无内忧,却有外患。北狼犯境三年,至今未平,夺掠城池,民不聊生。”新帝如今初登皇位,最大的顾虑,便是北狼。
守孝期间尚未登基,北狼听闻先帝驾崩的消息后便举兵南下开始入侵。先帝在时,北狼惧先帝盛名不敢入境,毕竟先帝初登皇位第一伟绩便是让北狼归顺。这三年虽派兵抵抗,但却不如从前。
“北狼野心勃勃,借守孝契机大肆犯我疆界,实在难忍。”
新帝嘴角微微抽搐,他握紧拳头,仿佛想起先帝安葬后的那个雨天,我与他的争执。
“群臣上书言登基大典一事,此乃臣心,也是民心,母后为何不允?”他冒着大雨跪在殿外,这大雨冰凉的冲刷不能让他冷静半分。
他愤怒地看着前方,眼睛睁得圆圆的,仿佛他面前的是那无上权利向他靠近路上的偌大障碍。
我默不作声,只是觉得心痛不已。
“母后?”殿外又是一声怒吼。他面前的那些奏折上的字也被雨水浸染,化作墨痕蔓延开来。这些奏折,是我命人退回的,他将它们拿了过来想请我再看看。老天爷便不合时宜地下起雨来,不知是在可怜他还是在嘲讽我。
“先帝刚下葬,举国上下便要迎来如此盛大的登基大典,不知是喜是忧?”我打伞走下台阶,一阶比一阶犹豫。
水珠从他眼角落下,在他白皙的脸上淌过,之后滑落到他的衣襟上。
“你终于哭了。”
他抬头看着我,胸口有些许起伏,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孩子,鲁莽执着而且没心没肺的孩子。他也有许多优点,数不清的优点。
“母后......”
我问他:“三年,久吗?”
“于天下而言,太久了。”
“三年守孝期间,你便对朝堂不管不顾了?”
“不,定不会如此。”
“那你是怕三年之后登基大典上,那身着龙袍之人不再是你?”
他有些迟疑地说道:“儿臣只是怕天下无主,无主必会大乱。”
我弯下腰对他说道:“只要刘嬴的子孙还在,这天下,便乱不了。只要先皇遗诏还在,这皇位,也跑不了。百姓要的天下之主,当是个仁德孝义的明君。”说完我便将伞递给他,然后走进了雨中,任由雨水淋湿我的衣裳,这件布满灰尘的白衣,也该冲洗一下了。我未曾感觉自己也哭了,只是我想那知晓我最不爱淋雨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夫人,今日秋雨染桂香,与为夫一道共赏秋景如何?”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的,雨水如连珠从屋檐上落下,滴在行宫庭中的秋菊上,惹得熟睡的秋菊打了个寒战。
我睁开眼便见到身旁躺着身着水色衣服的他,便顺势翻身躺入他怀中抱着他,觉得心中十分踏实。
“任它窗外斜风细雨,不及听雨而眠。”
他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明日便要回宫了,今日再不去便需等来年秋季方能见到这等盛景。”
我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可雨落湿衣履,斜风送秋凉。”
“无妨,唯在廊间行。”
我便勉强答应了,行宫的长廊百转千回过来好久才到,当那槭林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疲惫便被这点缀着红叶的绿意驱散了。
“夫人可喜欢?”
我开心地点头:“喜欢。”这雨中的槭林如此美丽,任是何人都会喜欢。
“母后。”不等我画完这槭叶的最后一笔,五王爷便闯了进来。
我努力克制情绪,将那最后一笔画完:“何事?”
“北狼犯境,三哥称病,二哥在礼部。今日早朝时,平北元帅称如今军心不稳,大哥称如今他初登皇位不宜离开,需皇室之人代他前往稳固军心。便......”说到这里,他突然好像要哭了一般:“便让儿臣前去......”
我长叹了一口气,这一笔难以下笔,我将毛笔放在盛着清水的盆中,抬头见他的样子,心中既心疼又难受。
“那是好事,说明你皇兄器重你,你自当前去而不负所望。”
“今日舅舅和其他大臣在朝堂上替我百般求情,哥哥却不听。故儿臣来找母后,可母后竟如此?”
不知是平常对他严厉了些还是如何,他的性格竟与我和先帝皆不像。他儿时还是敢在先帝头上扎辫子的小魔王,不知从何时开始......应该是那天吧!遇见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女人的那天。
我努力克制情绪:“如今,他是九五至尊,是皇上,是你的皇兄。你称他大哥,便是连基本的礼都忘却了。后宫,也是你皇兄的后宫,我虽是你的母亲,但不等应允你便随意闯入后宫,便是违背了宫规。如此不知规矩,是何人教你的?”
他被这样一番话惹怒了,瞪着眼睛说道:“自然是母后,若不是母后教导有方,儿臣也不是今日这般模样。”
“五王爷。”魏安雪对他使了个眼色。
他视若无睹地继续说道:“舅舅和袁叔叔尚且忧心儿臣,唯有母后尽显太后威仪,不愿替儿臣说半句好话。但愿战死沙场后,黄沙能掩埋儿臣尸骨,也省得让母后历经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葬之礼。若是父皇在,也定不会让我去的。如今父皇不在了,母后在宫中为太后,便不要我了。”
我生气地走过去拽着他的衣领,让他含泪的双眼正对着我泛红的眼睛:“你怕是忘了,你的父亲是刘嬴。可如今的你,却不配为他的儿子。他从不惧沙场艰险,只为平定山河,还百姓盛世久安。可你呢?你父亲的天下受难,你凭什么苟且偷安?若我是你,我会不惜一切地去守护,正如我如今做的。”
眼泪不停地从他双眼流出,他努力挤出一丝轻蔑的微笑:“遵从养子之命,将亲生儿子送往沙场。”
我含泪松开了双手,他向后退了几步,跪了下来,忍着哭腔说道:“臣,给太后请安。”
离别之日便是第二天,那夜我一夜未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先帝每每出征前,我也是如此。但只得先装作睡着了,让他能安心睡一觉。我怕闭上眼后,便是沙场漫天黄沙飞舞的凄凉之景,还有那晃眼的刀光剑影和惨烈的叫声。比起后宫中的争斗,我最怕的便是战乱,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满目凄凉。
听见出兵的号角声响起,我猛地坐了起来,开始朝宫外跑去。不顾未曾穿上鞋子,也不顾未曾梳洗打扮。
我心想着,出征之时,他们都有亲人相送,唯独他一个人,内心忐忑地身着盔甲,浑身发抖地爬上战马朝城墙望着,等着他母亲的出现。
可惜我还是没能赶上。
“太后。”魏安雪扶住了我。
我问她:“你从宫外回来?”
“是。”
“见到他了吗?”
魏安雪点点头。
“他......可说了什么?”
她摇头。见我自责的表情,她说道:“五王爷披上盔甲的英姿,不输先帝。满城百姓皆去相送,大家称他威武勇猛,他是带着笑出城的。”
“那便好。”
“那......王恒去了吗?”
“去了。”
五王爷骑着马走在队伍中间,他心中没出征前那般忐忑了,而是有些期许和愿景,他从未对打仗如此有兴趣过,以前习武时总哀怜称累,研读兵法也认为不过是纸上谈兵,可如今却不再如此。
“哎?小兄弟,你家是哪的?怎么走到这来了?”
那生得眉清目秀、脖间戴着领巾、宽大的身体和小脸不成比例的小兄弟用带着些许柔气的声音说道:“齐州,请问大哥家是哪儿的?”
“我们这队皆是磲州鹏县人,可听你口音不像齐州人啊!你可是走错队了?看你弱不禁风的,是如何被征来的?”
那小兄弟说道:“可别瞧不起人,我也见过不少大场面。”
身边的人皆笑了:“那你不怕死人?”
他信心满满地说道:“活着便不怕,死了有何好怕的?”
“哟呵,有胆识,倒是不可以貌取人啦!”
督军的将士骑马经过时说道:“哎哎哎,跟上了,还敢在这扯闲话?”
他们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继续前行。
“臣参见皇上。”皇上今日召李将军入宫,此次李将军未曾出征,而是留在了都城,说起来也着实不合常理,也不知是否是新皇用兵的新策。
“李将军请起。”他显得尤为客气地说道。
李将军并不习惯,不知这初登皇位的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府上之人可好?”
李将军点点头:“拙荆大病初愈,家女......”说到这丫头,他倒不知该如何讲了。
“令嫒如何?”新帝微微皱眉问道。
“家女也好。”李将军本觉得只需说说夫人便好,至于后人也无需提起。皇帝与她平辈,无需关心她。
“好。”皇上似乎笑了笑。
听完新皇的话,他心中更为不解,先帝从不在殿内与他言家事,可新皇却对他和家人嘘寒问暖,莫非是怕他有二心?可天下皆知他对刘家一向忠心耿耿,新皇也当知晓才是。
“李将军为江山征战多年,战功显赫。此次未曾让李将军带兵出征,无非是想让将军休整几月,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老臣不敢。”
“好,李将军不曾多虑便好。”
李将军回府后心中依旧无法平静,皇帝莫名其妙地召他入宫,便是为了说这番无来由的话?
“老爷。”李夫人拿着一封书信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
“你看了便知了。”
李将军将书信打开一看,又气又急地说道:“胡闹,她不是说去齐州寻她姑母吗?怎会......”
“我听送信之人说,她见他表哥害怕,姑母姑父忧心忡忡,便私自顶替他前去从军。他们见征兵之人还未到府上,去府衙打听才知已有人去了。可又不敢声张,这才着急命人来都城。”李夫人急得带着哭腔说出这番话来:“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都去了,我岂能随便派兵前往?若是此事泄露出去,皇上定会降罪。你不知今日皇上召我入宫,便是对我百般试探。如今倒好,这丫头是要急死我啊!”
李夫人说道:“她女扮男装,迟早会被人识破的。”
“寻常人一看便知,我看她有何本事能撑到回来。”
“毕竟也是在军中长大的,对那些规矩知晓得透彻。”
“莫非这还能算她的过人之处了?”
“那现在如何做?”
“还能如何?等涂家小子去军中送粮草时将她一并带回来。”
“可如此一来,需等半月了。”
“半月?我看不止吧!官兵若行近道,必从水路行七日在乾州短歇,乾州物阜民丰,粮草不成问题。而后从乾州至寒城时则备足粮草前往,至寒城后数日才需供给粮草。如此算来,涂家小儿前往之日,怕是二十余日之后,而到寒城之日,怕是已一月有余了。”
李夫人一听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地看着李将军,李将军说道:“为今之计,只能让徐行去了。”
“那不可修书一封至乾州,让乾州刺史请人代她吗?”
“那岂不等同于公之于众?你以为人家替你入沙场便是心甘情愿吗?”
门外的徐行听到这番谈话后说道:“徐行愿意前去。”
“可生得不像,怕是被人发现了。”
徐行笑着说道:“夫人别忘了徐行的老本行。”
李将军说道:“若是打起仗来,你务必保护好自己,我当尽力请求皇上,让我出征。”
“看起来皇上似在削弱您的兵权,您无需为此冒险,救小姐回来我心甘情愿。”
“可惜,这小皇帝的心思,确实猜不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