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外有夏虫唧唧,银白色的月光斜斜的照在栀子花上有淡淡的一圈光晕,李孝钦望着窗外月色出神,想他这二十几年一直过的得意非凡予取予求,一想到敏姝那双水灵灵半是天真半是妩媚的眼睛就欲罢不能。
“不知此时的她在做什么,是不是也会看一看这皎洁的月光,”念及此,李孝钦的心里就多一丝宽慰,最起码这样的一轮明月是他与她共有的,有些人似乎注定总要相遇,且原因从来都是一样,她于李孝钦而言就像一束耀眼的强光,就这样霸道地照进了他的心底,都来不及防备。
甫天亮时分,寝殿深阔,光线依旧不甚明朗,近旁的高几上清水供着新折的睡莲,香气清远,淡淡的萦绕在人侧,李孝钦一夜辗转未眠,刚要浅睡,便闻苏农在殿外轻声道:“殿下。”
苏农这一声本是试探性的叫一声,既怕扰了李孝钦的清眠,且怕误事,是以轻声唤道,这一不甚洪亮的一声彻底扰的李孝钦睡意全无,于是起身按了按按太阳穴道:“进来。”
因殿内光线晦暗,苏农进殿眼睛适应了片刻,才看清李孝钦一身灰色云锦亵衣坐于床沿,苏农情知是扰了李孝钦的睡梦,躬身谦然道:“属下扰了殿下的清眠。”
李孝钦双手支于膝盖道:“可是有眉目了?”李孝钦深知苏农办事极谨慎利索,若不是事情紧急他决然不会此时冒然前来。
苏农上前一步垂首低语道:“属下连日来一直暗访,发现在清岳山附近有柔然细作出没,”苏农举眸看了李孝钦一眼旋即低头续道:“在清岳山附近有一座庙叫云居寺,那里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信众如织,这些细作就借此掩人耳目混迹此中…”
“可查清楚他们都与何人来往?”李孝钦抬眼看了苏农一眼问道。
“未得殿下指示属下不敢轻举妄动,依属下愚建不若我们也遣人混入其中,定不难发现是朝中哪些乱臣与之来往。”苏农俯身沉声道。
李孝钦思忖一晌,“你办的很好,先不要打草惊蛇,下去吧。”
“是。”苏农躬身离殿。
李孝钦望着地上映着镂花格子窗的影子慢慢移动,思绪起伏他自幼与襄王李孝镰情同手足。圣上仁慈念及他年幼丧母故先封王于其他皇子,至此四皇子李孝镰便逐渐疏离了他,进年因李孝镰功绩显著圣眷优渥,封其为襄王,喻意为共襄盛举是也。
然圣眷正隆的李孝镰私底下并无少给李孝钦使绊,只是他为着兄弟情义总一味避让,之前伍邦言语中就曾暗示自己多留意襄王举动,眼下幸之没有何蛛丝马迹能使柔然细作和李孝镰连系起来,若真是如此又待他如何面对这般难堪的局面呢。
晚间掌灯时分,敏姝拧眉苦脸的拿着绣花针,望着眼前这个攒金丝的荷包真不知如何着手,“看来真实吃人嘴短,韩约哥哥也真是的,府里那么多的婢子哪个女红不如我好啊?非要拿个净面荷包让我秀什么凤尾竹,这不明摆着难为我么?真是不晓得他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她哭丧着脸嘟哝道。
“小姐,夫人请您去趟花厅。”伍夫人身边的丫鬟妙翠莲步姗姗地走到敏姝身边。
敏姝吸了一口随手将荷包掼至楠木香案上,左右不知如何着手,索性先将此抛至脑后,是以起身随着妙翠朝花厅走去,妙翠先前一步帮忙打起帘子,敏姝便拾裙走了进去。
伍夫人见着敏姝进来放下手中的玉瓷茶盏,指了指旁边的黄梨木椅子示意她坐下,“明日就是五月十五了我要去云居寺祈福,姝儿你可愿与我同往?”伍夫人问她。
这时期的人们都崇尚佛道,就连敏姝闺阁里也供着一尊羊脂玉雕琢的观音神像,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在家闷着也是闷着,还不若陪母亲去山上转转呢,且青岳山一带的风景秀丽宜人,既有银练似的瀑布从山涧倾泻而至,复有清浅如碧玉的溪水环绕山底,亦有品种少见的茶花在山中做点缀,想想都觉得如临仙境,如此这般游玩的好机会不去岂不是成傻子了么?
次日清晨亮时分,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敏姝与母亲同乘马车径朝云居寺方向去了,一路上敏姝总时不时的打起帘子往外瞧,山腰依稀有薄雾缭绕,满目的清脆葱茏,清凉的晨风夹杂着山间花草特有的芬馨拂过她的脸颊,如一朵芙蕖在心底漾开了花。
渐渐的东方被染成了浅橘黄,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只听管家在马车外说:“夫人,小姐云居寺到了。”
云居寺的主持得了丞相府的通知,一早就率着小沙弥在山门迎接,这位方丈大师久居明刹,见多识广,结交的皆是富贵之室,是以态度虽然公谨,却不至于殷勤,让人觉得不舒服。
虽然母亲信佛极为虔诚,但是敏姝却是头次至此,先是跟随母亲至大雄宝殿,见母亲在中间的一个蒲团上跪下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奈何敏姝不懂佛教礼数,望着神像尊严的佛祖也敛了素日里的俏皮不敢造次,由两个小沙弥引路绕至殿后。
敏姝一时没忍住脱口道:“这尊菩萨的金身怎与我往日所见不同?菩萨不都应是坐在莲花宝座上的么?而这尊怎么是站着的?且她脚上踩的是什么?”
那个年小的和尚答不上来,“这…”
年长的喜卖弄,闻言道:“施主有所不知,这相传东海龙王有九子这最小的儿子叫鳌,他仗着龙王的偏爱到处兴风作浪,为祸天地,最后惊动天庭,玉皇大帝派天兵前去降伏,却无人能成,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悲悯世人,遂至东海上空,她站在云端右手拿着玉净瓶左手拿着杨柳枝蘸了几滴仙脂露向东海海绵面洒去,那鳌竟自己乖乖的浮上了海面,菩萨纵身一跃站在了他的头上,即降伏了此物,咱们寺也因着这尊佛像甚为灵验,吸引了方圆数百里的商贾,和三年一次的科举考生前来参拜。”语毕他脸上还露出的意的神色。
“为什么是商贾和参加科举的考生呢?”敏姝不解。
“因为只有菩萨才能独占鳌头啊,遂愿请菩萨保佑他们的利禄功名独占鳌头。”那年长的解释道。
敏姝颔首,“原来如此,多谢小师傅释疑。”
敏姝本想一个人在寺院里转转,故随便寻了个由头打发了两个沙弥。因这云居寺香火鼎盛,背负苍山面临泸湖又常有人往寺院捐资,故而此地规模极为宏达,构筑精美。
敏姝信步走在黑白石子铺成的蜿蜒小径上,两旁花木扶疏,东墙架上的紫藤花这样翠华如盖的枝叶却也减了不少暑气,穿过小径复走几步便至一个月亮洞门前,近至里面,一排排的参天古木耸入云端,却给这个院落添了几分森冷,敏姝正要举步前行,隐约中见树林中站着二人,其中一人只觉身形高大被一件极宽阔的玄色连蓬衣从头至脚踝覆盖着,微风偶吹过蓬帽,帽沿煽动光线暗淡的疏影里,此人的眸光深邃如无穷黑洞,幽远难测,隐隐又透出一缕冷硬的杀气。
敏姝自揣自度,“此人多半是有病,不然这般暑天怎穿成这样?”
只听见二人低语在交谈着什么,因隔的太远根本无法听的真切,本来她也是好奇才多驻足,将欲转身离开时,一柄冰冷如月的长剑稳稳的落在了她的粉颈上,只吓的敏姝瞪大双眼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
一向口齿伶俐的她,此时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解说。这轻微的动作早已惊动了林间的二人,只见那玄衣男子背对着敏姝朝执剑之人压低声音道:“带至后山杀了她。”
徒然间,玄衣男子侧耳,机敏的朝花圃的方向望了一眼,只依稀看见人影闪过,“走…”声音低哑如闷雷滚过,三人轻功十分了得虽携着敏姝亦不费吹灰之力,敏姝不及挣脱已被带至后山,执剑人松手一推敏姝便踉跄着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纤白玉手被地上的乱石划破亦不察觉,此时内心的恐惧早已凌驾肉体的疼痛之上。
只瞪大了眼睛露出本能的求生欲,“你们为什么要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听见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敏姝的情绪显得颇为激动,诚然这些无力的解释显得很苍白,那人正要抬首朝敏姝的胸口刺入,吓的她只得紧闭双眸,只听“咣当”一声敏姝下意识的睁开双眼,一个黑影从眼前闪去丛林,寂然不见。
不知当下是甚情状,端的有多出三个人,刀光剑影就在自己眼前晃动,恍神间一人已身手敏捷的携敏姝上马,她惊慌的朝四顾里望去,不知此人要将她带往何处去,只觉道路两旁的树木山石飞快的往后退。
敏姝只觉得嗓子发紧,似乎一开口心脏就会跳将出来,虽是害怕,但理智还算清楚,“大约这应该是两伙人,要杀我的那几个人是因着我的误闯,那这一伙又是干嘛的呢?又为何要劫我呢?此人究竟是敌是友呢?如若他也要杀我要怎样才能脱身呢?”敏姝暗暗的在心里计较着。
大约走了八九里,路上来往行人多了起来,蒙面人渐松警惕之色,扭头似乎是在寻其路,待确定,即勒紧缰绳调转方向朝右边的羊肠小道纵马走去,清浅如玉的河水一直蜿蜒伴随在路侧,哗哗的水流在乱石间回旋飞溅,敏姝心里虽害怕的紧,可走在这优雅逸静的路上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