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与小童告辞钱知府,回到白云寺。却在寺门遇见了前来拜访的城隍神。
于是真人将城隍神请入房中,三人主宾落座。
“我这刚好有好酒一坛,若不介意就着斋菜小酌几杯。”真人拿出白日许山送的酒坛说道。
“上仙客气了,下官悉听尊便。”城隍神道。
“饭菜有些凉意,待我热一热。”真人说着,对着桌上的杯碗一拂衣袖,碗中冒起了阵阵热气。
“大人来访,招待不周还望见谅。”真人边给城隍神斟上一杯酒边说道。
“哪里哪里,小人在上仙面前哪敢称大人。”城隍神急忙辩解道。
“鄙人虽入天仙,但并无职务。大人乃此地城隍,受命于天,于理该称大人。”真人解释道。
“小人生前姓牛,若上仙不嫌弃,可唤作牛生。只是大人之称,受之不起。”城隍神说道。
“如此,便恕鄙人冒犯了。”真人答道。
“上仙客气了。”城隍神道。
真人与城隍神对酌了几杯后,城隍神放下酒杯。
“不知上仙因何事到此?”城隍神问道。
“哦,鄙人带小徒云游经过此地。闻人道此地城隍有求必应,故此前往拜访,冒犯了牛公子勿怪。”真人答道。
“上仙客气了。小人只是受人香火,尽人之事。只因此次司伐神过境,阵势浩大,小人担忧灯火繁市惊扰到神明,使其误开天目降下灾劫。故有‘凶神过境,夜不出户’一卦。”城隍神说道。
“牛公子考虑周全,鄙人敬佩。”真人说道。
“分内之事,上仙过誉了。”城隍神拱手道。
“此次司伐神北犯,牛公子有何高见?”真人请教道。
“如此下官便直言了,如今已非太平世道,奸宦当道,民不聊生。今司伐神大举北上,兵戈战祸将起,短则十年,长则三五十年方能将息。”城隍神说道。
“哦,此乃天理循环,鄙人也无能为力。”真人略思道。
“天理难为不假,可沉冤未雪何如?惠州城往北五十里的河源县有个小株村,全村百十户人家被妖物所害。至今已过十年,历任巡抚都未加处置也不敢上报朝廷,任由邻近村民迁逃,如今的河源已成荒县。”城隍神又说道。
“哦?有这种事?”真人惊讶道。
“附近的山神土地都不敢作声,倒是小人写过几道公文转呈上司,但都毫无音讯。”城隍神无奈说道。
“到底是何方妖物,有如此神通?”真人问道。
“小人远离那处,详细也都不清楚。”城隍神道。
“鄙人正要北行,顺带去走一遭。看看到底是何方妖物?”真人说道。
“若上仙愿意相助,真是黎民之幸。小人先代替河源县百姓拜谢上仙大恩。”城隍神说道,起身拜了三拜。
“牛公子这是做什么!快起身,愧杀鄙人了。”真人连忙扶起城隍神说道。
“小人居职越久越觉世道昏暗,此事已横梗小人内心甚久,每思之不得其解。今上仙愿解去此结,小人才如释重负。”城隍神感激道。
“来,鄙人为牛公子斟上一杯。”真人说道,为城隍神倒上了一杯酒。
“好,小人这杯敬上仙。”城隍神说道,举杯敬了真人。
“好,再来一杯。”真人赞道,又倒上一杯。
两人喝了三个时辰,也倒了百余次酒,但却不见这两斤重的酒坛倒空,还是能滚滚倒出浆液来。
四更时,城隍神起身告辞,真人和小童送至寺门。头顶灰白的天空之中,巨大的司伐神本体已经行了半个天空。摇曳的尾须之下,行云的队列也望不见队首,眼见的是被押军押送着的戴锁链的俘虏,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另一端。
“上仙告辞。”城隍神拜辞道。
“牛公子保重。”真人回道。
城隍神转身隐遁而去,真人和小童还站立门前。
“师父,这个城隍神好年轻啊。”小童说道。
“虽为后生,但还能如此行事,已是难能可贵。”真人言语之间还是流露出赞许之意。
师徒二人站立片刻,自返回房中。
次日清晨,钱知府带着王总管和两三随从来到寺中。真人和小童已收拾停当,正欲出发。
“钱大人驾临,鄙人失迎了。”真人行礼道。
“道长客气了,钱某得知道长今日要走,特来为道长送行。”钱知府回礼道。
“如此小事,还要钱大人挂念,鄙人惶恐。”真人道。
“道长客气了,内人之事钱某还未曾道谢,区区小事自当尽力。”钱知府回道。
王总管招呼随从端上两杯谢酒,钱知府端起一杯递到真人面前道:“道长既不肯收下谢礼,那这杯谢酒切莫推辞,权当钱某一点点心意。”
“好,鄙人与大人饮了此杯。”真人接过酒与钱知府对饮。
钱知府送至城门乃止,真人与小童离了惠州城向北而行。
出了惠州府城,越往北越是偏僻荒芜,寥寥村落少少行人。农田山地虽有庄稼,却少人管理遍生荒草。村头孤翁独椅树下,涧下嬉童戏闹水中。难寻见精壮之人,问之,则曰“都去繁华之地谋生存了”。
行了半天,已至中午。前面望见一座茶馆,二人便上前去歇息一番。
“道长请坐,要来点什么?”茶小二上前招呼道。
“来一壶花茶,两碟咸豆。”真人说道。
“好勒,一壶花茶,两碟咸豆。”茶小二吆喝道。
茶小二对着后房吆喝完后,便来与真人拉聊。
“道长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啊?”
“哦,鄙人打广州府来,北往应天府干事。”真人答道。
“道长莫不是新巡抚待见的李道长?”店小二问道。
“店小二为何这么一说?”真人惊讶道。
“这消息早就传遍了各大县州了,如今官府到处在打听这位李道长的行踪,前边的驿站今早还派人过来打听了。”店小二说道。
“这是为何?”真人又问。
“当然是接待这位李道长了,这样的事在官场也是常见。”茶小二答道。
“哦这样啊,鄙人并不是那李道长。”真人说道。
“想必也是,道长这一身节俭的行装,也不像经常与官府打交道的。”店小二道。
店小二去后房端了茶水点心送到真人面前。这时,道路上来了一辆马车,两个穿着青云图道服的道人下了车。一个径直来到桌前,喊道:“伙计,快准备上好的茶水点心,郑巡抚座上贵客李道长大驾了。”
另一个道人从车内扶出一位八旬的老道,缓步来到桌前。只见老道身穿白鹤青云案金镶镂丝边的青布道袍,手拄龙头紫木杖,头戴昂日翘金冠。眉发斑白,长须及腰。
“来了来了,李道长大驾,小店蓬荜生辉。”店小二迎了上去。
“快把好茶好菜拿上来,这位可是郑巡抚的座上的贵客李道长。”那道人喊道。
“好勒,好茶好菜尽管上。”店小二吆喝道。
“再去弄点草料,把马也喂饱。”另一个道人喊道。
“好勒,小的这就把马牵到槽棚喂食。”店小二答道,牵马去了后院。
那三人在邻桌坐了下来,便开始大谈特谈。真人和小童饮茶过半,咸豆也吃得干净了,便起身结账。
店家上前道:“州府大人吩咐,但凡道人在本店饮食小坐全部免费,道长但去无妨。”
“如此,便多谢店家了。”真人谢礼道。
真人和小童出了茶馆,便听见身后言语。
“这都亏了我们师父李春山道长,这些草间野道才能白吃白喝。”
“如今新上任的巡抚大人都对我们师父礼敬三分,这全是因为我们师父神通广大,德高望重。”
“徒儿们休要招摇,坏了为师法度。”
“李道长客气了,高徒所言无虚。全靠李道长声望,惠及了来往游道之人。”
“师父。”小童喊了声。
“何事?”真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们在说谎啊。”小童抬头望着真人道。
“此事无伤旁人,我等何必计较。”真人答道,依旧迈着脚步向前。
“哦,徒儿记住了。”小童应道。
真人和小童又行了七八里路,见天色已晚。便来到附近驿站投宿。
“道长可是要借宿?”值班差役问道。
“正是,鄙人想要借宿一晚,望官差大人行个方便。”真人行礼道。
“道长姓名?”差役取过名簿和笔问道。
“鄙姓李。”
“哦?”
“名为春山。”
“道长若叫作这个,只怕下官不敢留宿了。”差役盖上名簿说道。
“哦?这是为何?”真人问道。
“这几日来往借宿的道人都唤作李春山,今日已有一个李春山道人下榻此处了。若道长也唤作李春山,怕是名簿不好记录。”差役苦着脸道。
“那该如何?”真人又问。
“这样,我与道长记录作孔行云,如此便可借宿驿站了。”差役道。
“如此,那就有劳官差大人了。”真人谢道。
差役在簿上写完,又对着真人说道:“我这有张漕运司的公干文书,也与道长填了,明日动身时可得二两助路费。”
说完拿出张盖了漕运官印的文书写了起来,写罢取出另一本文簿递到真人面前。
“道长在这领助路费的簿上写个姓名,就写作‘孔行云’三字。”差役指着文簿一处道。
真人看时,只见所指处前一栏写着“领取助路费伍两”,真人接过笔停顿了一下。
“道长莫要误会,只是道长今夜伙食住宿费用也是从助路费中扣除,故明日领到的只有二两纹银。”差役见真人迟疑,补充说道。
“哦,如此那就多谢官差大人了。”真人边说边在簿上写下“孔行云”三字。
“驿站的日常开销巨大,只有每年官府补助的少量费用,其余的还要我等自己打点,我等也是无奈为之。”差役收起文簿对真人解释道。
差役领着真人和小童来到一间卧室,室中只有一床一桌一凳。
“今日已无双人卧室,道长就在此处将就。饭食在后厨,道长有需要自己去取便是,下官先告退了。”差役交代完,就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