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等人在惠州城隍庙卜了一卦,除真人外,众人的卦象皆为“凶神过境,夜不出户”,只有真人的卦象为“伏拜”,在场的无不惊讶。
回到下榻的白云寺,师徒二人待在屋内。外面夕阳落山,天色渐暗。屋外传来敲门声,一个伙僧在外说道:“道长,晚斋已备好,我给您送过来了。”
童子上前开了门,伙僧端着饭食进来放在了窗前的案桌上,回身对真人行了个佛礼。
“道长请用,有需要尽管呼唤小僧。”
“有劳了。”真人回谢道。
伙僧关门离去。真人坐在了案前,小童也坐了下来。
“徒儿,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一会有人来请酒席。”真人闭上眼说道。
“是的,师父。徒儿现在不饿。”小童答道。
两人静坐片刻,真人睁眼道了句“来了”,小童正疑惑间,见真人抬头望向窗外。
天空灰白,弦月当空。从窗户望去,远处朦胧的天空中一个模糊的巨大身躯在缓缓移动……
“师父,那是什么?”小童惊奇问道。
“你看到什么了吗?”真人注视着天空说道。
“那边巨大的身影……”小童用手指着天空说道。
“这样再看看如何。”真人边说边用手指沾了沾杯中的茶水在小童的额上揩了揩,揩出了眉心那一点红心朱砂。
小童再向窗外看去,巨大的身影渐渐地清晰了起来。那是一个庞然巨物,硕大的头部上长着无数只眼睛,每只眼睛都是闭着的。庞大的身躯末端拖着长长的触须,触须形状各异迎风飘摆着。巨物浮游空中逶迤前行着,在其下方有一条长长的队列踏云而行。
“那是司伐神,掌管征伐战乱的司神。”真人慢慢开口说道。
“那是神吗?”小童问道。
“那是司伐神的本尊。”真人眺望着天空说道。
有诗云:
征伐始天象,
哀歌遍地商。
千目所及处,
寸草无所生。
小童再细看那行空的队列:开路的是两匹并行的乌黑天马,两员牙将举着两面大旗坐于马上,随后的是一队持长戟拄节杖的铁骑。举盾的甲士护卫着战车弩具压阵,接着是一队持长枪举旌旗的披甲军士。再后是两列双手持笏的文官,引着四五只华丽的车辇,一群绰约多姿的侍女扶着辇驾而行。骑着高头大马的王子公孙们三五成群地跟着车驾,后面又是一队持枪的甲士。往后数十辆马车拉着满满的箱子麻袋低头前行,后面跟着一队手脚戴着铁链的俘虏,由两边佩刀的甲士押着前行。好似一幅帝王春猎图。
整条队伍只见其首不见其尾,在巨物的下方缓慢地向北行进着。虽是车马大驾,却看不出一点喜庆之状。队列之中,牙将威武,兵士庄严,文官卑躬,侍女屈膝,公子高傲,押军凶恶,俘虏颤栗。
“司伐神北犯,北方不日必有兵灾。”真人凝神注视着天空说道。
“那师兄会有危险吗?”小童脸色不变地问道。
“生死有命,成败在天。你师兄注定有此一劫,我也干预不了。”真人感慨道。
“这样吗?”小童低声嘟哝了一句。
“徒儿莫要悲伤,想是我们还能见你大师兄一面。”真人转头看着小童说道。
“真的?”小童的语气有了一点激动。
“好了,你自己擦去额上的朱砂吧,客人已经到寺门了,你要准备去迎接了。”真人说毕,起身开始整理衣冠。
小童用手指揩去朱砂,理理衣袖来到门口。两廊下一群人往这边拥来,其中一个正是白天的王总管。
“小童有礼了,州府钱大人前来拜见道长,劳烦通报一下。”王总管见了小童,上前施礼道。
“请随我来,师父恭候多时了。”小童还礼道。
“那就有劳了。”中间那位紫服鹤袍的先生说道。
这位先生和王总管跟着小童进入房中,其余在外等候。真人迎面来接,拱手道:“钱大人来访,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哪里哪里,道长客气了。还望道长恕钱某相烦之过。”钱知府拱手还礼道。
“无妨无妨,只要是鄙人能尽力之事,一定相助。”真人道。
“道长若愿相助,请屈尊到鄙府一聚。”钱知府请求道。
“不敢当不敢当,那就打扰了。”真人客气道。
道长和小童跟着钱知府等出了寺,抬头望望天空,天空中的巨物和队列还在行进着。
钱知府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知道道长不喜欢招摇,就引着两辆马车来寺,接了真人寻条僻静的道路回府。以往的出行随从只带了几个机灵的,仪仗队也全撇下了。
来到钱府,钱知府早就备下宴席,众人就相互礼敬地入了席。
“听闻道长喜好美酒,钱某特意准备了好酒,道长尝尝如何?”钱知府亲自帮道长斟上一杯酒说道。
“恩,好酒。”真人举杯闻了一下道。
“来,钱某先敬道长一杯。”钱知府举杯敬了真人一杯。
“好。”真人也举杯道。
就这样喝了半个时辰,真人开口问起了正事。
“不知钱大人所托何事?”
“哦,内人有些小疾,寻遍良方无果。得知道长精通医道,相烦把个脉,求副良方。”钱知府探过头来轻声说道。
“鄙人虽懂些把脉问切之道,但都是些粗糙方子,要是看得不准还望钱大人见谅。”真人客气说道。
“诶——道长谦虚了,道长手段钱某早有耳闻。内人得的这病,我也寻遍州府道县的名医,看了都不见效。道长若能医治,钱某感激都来不及如何会怪罪?”钱知府说道。
“既是这样,还请钱夫人出来相见。”真人说道。
钱知府招呼婢女去后房请了钱夫人,自己则和真人说起往事。
“钱某早年还未高就之时,就与夫人结为连理。那时钱某还是一介穷秀才,全靠夫人把持家务,钱某才能一心去考取功名。终于第二次榜上有名,以殿试及第出任永安县知县。原以为终于出人头地了,夫人却害了这病,那时只是心神不灵,钱某找了县里名医来看,开了几服药也不见好转。后来随着钱某的官越做越大,夫人这病就越见厉害,经常担惊受怕,遇见风吹窗户响也会受到惊吓。众人都道,夫人是在担忧钱某为官不慎引了杀身之祸。钱某又觉得自己为官虽不说青天入圣但也还能廉明公正,从未断过冤假错案,也不滥施刑罚。上不触公怒,下不犯民意。但是夫人却得了心病,真是不知如何是好。道长若能医治,钱某定当厚谢;若不能,钱某也决不会为难道长。”
“鄙人定当尽力,钱大人勿虑。”真人作揖道。
“那就有劳道长了。”钱知府语毕,钱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来到了席间。
“道长有礼了。”钱夫人对真人行了个礼道。
真人起身回了礼,再看那钱夫人。身穿的是淡黄色的祥云案锦袍罗裙,头戴银钗飞云冠,手提着金丝香炉。面聚阴云,眉皱心锁。身是官家富贵人,面露巧妇无米愁。
钱夫人在钱知府下首落座,钱知府转身对着夫人说道。
“夫人,这位是郑巡抚座上贵客李道长。今日路过鄙府,我特地请来与你看看心病。”
“但依相公吩咐。”钱夫人点头说道。
“那就先请道长为内人把个脉。”钱知府说道。
“鄙人会一招借物传脉。先请钱大人用右手扶住夫人脉象,再将左手交与鄙人。”真人说道。
钱知府照着真人的话做了,右手握着钱夫人的手腕,伸出左手交给了真人。
真人扶着钱知府的手开始闭目把脉,片刻真人说道:“钱夫人脉象四平八稳,就是有点气血亏损,想是早年过度劳累造成的。”
“妙哉,先前的名医也是这么说的。”钱知府赞道。
“只是夫人忧心过重,多有症结在心中。”真人又说道。
“可有良药可医?”钱知府问道。
“凡是药材都有对症之处,唯有心病无药可达病灶。须解开心中所困,才能根治。”真人收手道。
“道长可以办法?”钱知府问道。
“夫人之病,病在夫人,根却在大人。若要治根还要大人配合,我予大人两个字,就是‘舍与得’。我为夫人画张护身符带于身边,以避鬼邪。”真人说毕,叫来纸笔提笔画成了一道符箓,交与钱夫人。
“夫人若有求,可写于符上。只是只可应验一条,多则无用。”真人交代说道。
“那就多谢道长。”钱夫人拜谢道。
众人又举杯喝了一个时辰。真人起身告辞,钱知府叫备谢礼,真人一概不收。钱知府又叫马车接送,也被真人回绝了。钱知府亲自送到府门,真人引小童谢别而去。
真人再看天空,司伐神的庞大身躯和身下队列还在行进着,相比之前向前移动了几步之距。
虽说不是很晚,但街上已看不到行人。真人带着小童寻着来路返回,来到白云寺门前。
门前立着一个穿官服的人,见到真人便上前作揖。
“惠州城城隍拜见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