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柟的丧事过后，人们都说，薛天乐哀思过度，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他遣散了府里的姨娘，家里却时常供奉着那位十姨娘的牌位。
时光荏苒，辗转十年。
这天，一位穿紫旗袍的女人带着一个十岁的小男孩下了火车。
女人戴着一顶帽子，黑纱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颊，说不上美貌，眼里眉梢却像是薛府死了十年的十姨娘。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到家啊？我好想爸爸。”小男孩心急地道。从小到大，他只在琴姨的故事里听到爸爸的事情，心想他的爸爸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思乐想爸爸了？那我们快点走吧。”
十年的光阴，足以磨去一个女人的棱角，萧柟抬头望望天，命运还真是奇特啊！
她咬舌自尽后，却又被那枚凤求凰救了回来，有个声音对她说，她今生的缘还未了，她不能死。
何老爷安排她到上海念书，她在那里生下了思乐，非凡的容貌，窈窕的身姿也曾吸引了不少追求者，但都被她拒绝了。
她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薛天乐。
爱一个人无需问值不值得，只需想愿不愿意。
天乐，你还好吗？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吗？还是早就已经把我忘了？
黄包车停在了薛府门前，她记得，他有十位姨娘，没有她，也该是儿孙满堂了吧？
她打定主意，这次无论他对她有几分真心，也不管他有几位姨娘、几个孩儿，她都不会再离开他。
她敲响了房门。
许久，才有一个陌生的婆子开了门。
婆子并不认得她，问道：“请问你找谁？”
“薛天乐。”
婆子领着他们进去，院子里更是冷清，走了一路，也没见半个人影。
“夫人是我家老爷的亲戚吧？我家老爷已经许多年不见人了。”
萧柟微怔，这些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这位大娘，那府里的姨娘们呢？”
婆子叹了口气：“几年前，我家十姨娘死了，老爷就遣散了所有姨娘，连大太太，也回娘家去了。老爷日日对着十姨娘的照片发愣，有时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连我看了都不忍心。”
思乐忍不住问道：“阿婆，十姨娘是谁呀？”
“十姨娘，是我家老爷最爱的女人，那年大太太逼得她自尽，老爷为此事生气，把大太太打发回娘家去了。”
思乐年纪尚小，一听这个女人这么坏，就嘀咕道：“这个女人真坏，活该被赶走。”他却忘记了，妈妈也是府里的人，那她是谁呢？
送他们到院子，婆子就退下了。
远远望见了那熟悉的人影，那苍白的头发，萧柟眼底一热，几滴泪就滚落了下来。
她嘴角颤抖着，喊出了这个在心里叫了十年的名字：“天乐。”
薛天乐回过头来，动作迟滞地站了起来，身边的那位姑娘婷婷玉立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是他的姨娘，但萧柟知道，那是敏月。
敏月梳着一头短发，一身学生打扮，怔怔地看着这个她以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娘。
“柟儿！”薛天乐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
“爸爸，爸爸！”
薛天乐惊讶地看着思乐：“你叫我爸爸？”
“妈妈说爸爸名字里有个乐字，我叫思乐，是思念爸爸的意思，妈妈叫你天乐，你就是我爸爸。”
薛天乐将他们母子二人圈在怀里：“柟儿，思乐，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敏月迟疑地唤了一声：“娘？”
思乐奇怪地看着敏月，妈妈还有个女儿啊？怎么从来都没听她说过？
萧柟擦擦脸上的泪珠道：“思乐，她是你姐姐，还不快叫姐姐？”
思乐见自己有这么漂亮的姐姐，喜欢极了，甜甜地唤道：“姐姐。”
“哎。”敏月喜爱地摸摸他的头。
那婆子见他们抱在一起，也跟着流了泪，老爷终于不会再孤独了。
“傻瓜，为什么要遣散姨娘们？为什么家里只留了一个下人？这么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薛天乐笑笑，还像从前那样给她夹菜，思乐不明白妈妈的碗里已经有那么多菜了，爸爸为什么还要给她夹，他本想问妈妈，见妈妈也不断给爸爸夹菜，疑惑地摸了摸小脑袋，看向敏月。
敏月给他夹了菜，见了好吃的，他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萧柟脸上洋溢着笑容，竟恍惚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天乐，你老了。”萧柟吃着吃着，忽然说道。他其实才四十出头，只是这一头白发让他稍显老些。
“可你一点儿也不老，还是那么漂亮。”薛天乐看她的眼神，还像当初那么温柔迷恋。
吃过饭，薛天乐携着她的手，一起走到后院，那个他痴迷了十年的地方。
水缸里的小豹已经长成“大豹”，在水里慢悠悠地游走。
萧柟伸手去摸它的壳，小豹似乎认出了女主人，乖顺地由着她抚摸。
薛天乐不知何时已抱来了一抱水草，一点一点递给萧柟。
“天乐，快点儿！”
“哎！”
像是天外飘来的声音。
一抹淡淡花香袭来，萧柟坐在石块上，薛天乐揽着她的肩。
他说，她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人间没有的绝色。
月移星转，他们一同看满院梧桐花落，满地芬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