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梅傲雪独自走在街上,并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她。路边张贴的金字皇榜,在灼灼的烈日下,格外的刺眼。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以前她都会冷静地去思考和分析,而现在,她漫无目的。不知不觉中,居然是往妙医坊走去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知何时,她已经这样习惯待在妙医坊,习惯沈秋书的温柔,习惯平静如水的生活。可是,忽然间,这一切又无情地被人夺走。
快到妙医坊的时候,突然有官兵清路,梅傲雪被赶到了路边,还没来得及听身边的闲言碎语,便看见了不远处马车里的人。
夏日的马车,除了顶棚,四周都是镂空的,一袭青衫的沈秋书和一身紫色纱衣的司马瑶并坐在一起,居然那样地般配。梅傲雪只感觉呼吸都停止了,周围的人声也没有了,眼前的马车就像是时钟的钟摆,一声一声地撞在她的心口上,把她的心撞得血肉模糊,然后曝晒在一片如火的骄阳下。
沈秋书忽然发现了她,他焦急地看着她,眼神里有思念,有无奈,也有悲哀。他们就这样无言地对视了几秒,无比漫长的几秒,梅傲雪感觉心头的血都快滴没了。那么他呢?他也同样心痛吗?沈秋书还没来得及给她回应,一旁的司马瑶抓了他的手,顺着他的视线朝梅傲雪这边看过来。梅傲雪还没反应过来,沈秋书却是立马回过头,和公主交谈起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沈秋书再也没有看她,马车渐渐地远去,她的心仿佛也随之死去。周围的人,推推搡搡地陆续撤离,没有人去注意她,也没有人会在意她。一朵朵乌云渐渐聚拢,天色一下子暗了许多。梅傲雪又想起了那天,她第一次和沈秋书在鸢尾山的小溪边,天色也是暗了,沈秋书在前面穿着她窄小的外衫,她在后面穿着沈秋书宽大的外衫改成的小褂,两人看上去是那么得不伦不类,却又是那么得生动有趣。而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单地行走,没有方向,也没有陪伴。
起风了,街上的人匆忙赶回家,梅傲雪更加地形单影只了。不知何时,一滴滴硕大的雨点,盛着烈日的温度,击打在她的脸上。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集,转瞬间,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脸上的雨水,似瓢泼一般,模糊了前面的视线。梅傲雪放开眼角的泪门,任无尽的泪水,和这温热的雨水,一起流到卑微的尘土里。突然天空陡然一亮,紧接着一个响雷在她的头顶炸开,她不由想到,被雷劈死,是不是更痛快一些?接二连三的闪电和惊雷,没有吓到她,她却是哭出声了。借着雷声的掩盖,她放声大哭,借着雨水的洗刷,她肆意流泪。她,再也坚强不下去了。
一把白色的油纸伞轻轻地停在了梅傲雪的头顶,她慢慢抬起头,便看见了一身白衣的楚逸风。楚逸风用衣袖擦了擦她的脸,温柔地说:“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他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跟着师傅上山,衣衫褴褛,从破鞋里露出的脚趾头还流着血。
“大师兄!”梅傲雪满心的委屈,好像突然找到了出口,扑进他的怀里,哭得更伤心了。
“你不该喜欢上他。”楚逸风拍了拍她的后背,趁着她哭得小声了,温柔地对她说道。
“你都知道了?”梅傲雪仍旧趴在他的怀里,抽泣着问。
“京城到处都是你的画像。”
“大师兄说得对,我还是太天真了。”
“天真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活得太清楚了也很累。只是,你和他不合适。”
“为什么?”
“他没有能力保护你。”
“他是一个淡泊的人。”
“淡泊,有时候也意味着懦弱。”
“大师兄!”梅傲雪突然离开了他的怀抱,默默地看着他。
楚逸风给她擦了擦泪水,轻轻笑了:“不高兴了?”
“没有。”
“走吧,这里人多眼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梅傲雪和楚逸风相携离开后,贵福斋二楼的窗户前,龙影一脸的不悦。他刚刚和楚逸风议完事,楚逸风先一步告辞,他后一步起身时,居然看见了这样一幕。他那如苍鹰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冰冷地吩咐道:“去,安排楚逸风今晚即刻动身!”
听荷雨榭,坐落于城东十里处,绵绵的细雨,静静地洒在粉嫩的新荷上,凝成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滴落到碧绿的莲叶上,左右摇荡。
梅傲雪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荷塘,发着呆。
楚逸风看了看她,也望向远方的荷花,缓缓地说:“我过两天就要离开京城了。”
梅傲雪转头看着他,有些失落:“怎么又要离开?这次要走多久?”
“不好说,一年半载,甚至几年,都有可能。”
“林清雅也会去吗?”
“她必须去,那里需要她。”
“大师兄……”
“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讲的,我的故事吗?”
“嗯。”
“我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了。”
“是谁?”
“我的父亲,是西南军的左将军楚恬,而林清雅的父亲是西南军的右将军林逸轩,林逸轩和我的父亲十分交好,还救过我父亲的命。所以,我和林清雅出生不久,便定了娃娃亲。父母还给我们配了一对金锁和金钥匙,上面分别刻了我们的名字。当年的西南军副将尹绍,也就是现在的西南军右将军,诬陷我们的父亲勾结谋反,朝廷派人来收了他们的兵符,并派人彻查此事。可是收完兵符不久,尹绍就以我们的父亲畏罪潜逃为名,将我们两家几百口人赶尽杀绝。幸好,我们两家之间有一条暗道,我和林清雅就在暗道里躲过了一劫。
尹绍一直想要斩草除根,我和林清雅便走散了。带我逃走的人,大概是遇上了山贼,师傅发现我的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被压在了一个女人身下,嘴里含着金锁。而林清雅,后来被御王的舅舅——当时的西北军右将军吴姜救了。
我遇到林清雅的时候,她给我看了她的金钥匙。我的那把金锁做得十分精巧,我研究了这么多年,却只有那把金钥匙可以打开。锁里面有一张字条,是祝福我和林清雅百年好合的。”
“所以你就娶了林清雅?”
“也不完全是。林清雅的父亲曾经是西南军的右将军,为人耿直仗义,在西南军里颇有威望。他对手下的许多旧臣,都有救命之恩。只有我和林清雅出面,才可能策动西南军谋反。”
“谋反?大师兄你……”梅傲雪顿时有些着急。
“时局已经不允许我们旁观了,现在只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谁先动手的问题了。”
“大师兄,你必须去吗?”
“必须,我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了。”
“那万一你遇到什么危险……”
“生死有命,师兄能侥幸活到今天,或许也是命运的安排吧。如果不走这一步,师兄一辈子都会活不痛快的。”
“好,我等大师兄平安归来。”
“傲雪,你也要成长起来啊。没有人可以一辈子护你周全,大师兄不可以,沈秋书也不可以,你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从小你就叛逆,大师兄让你看些兵法之道,你总是推三阻四。这次你也该长教训了。你只有强大起来,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受伤。”
“那大师兄你这样过得快乐吗?”
“大师兄和你不一样,我从出生便背负了仇恨,为了复仇,我放弃了许多。可是你,没有那么多使命和约束,你变强只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这样即便辛苦,也会觉得值得的。”
“大师兄,如果你没有背负仇恨,你还会不会和林清雅成亲?”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我们需要面对现实。”
“我以前总是以为梅花山庄是一座牢笼,现在却常常怀念起小时候,大师兄带着我,漫山遍野地跑。虽然师傅总是打骂我们,但那时候我们真的很天真,很简单,很快乐!”
“唉,过去终究是过去了,回忆只会让人更加脆弱。”
“大师兄,我舍不得你走。”梅傲雪说着,又扑进了楚逸风的怀里。
“傲雪……”楚逸风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师兄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