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傲雪回到怡园时,天已经大黑了。奇怪的是,母亲和苏芸都没有等她。进房便看见龙影坐在她的床上,一脸地不悦。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嗯?我出去散散心。”梅傲雪有些心虚,于是撒了谎。
“和谁?”
“一个人。”
“你今天见到沈秋书了?”
“嗯。”
“死心了?”
“不知道。”
“不知道?”
“我还想找他谈谈,无论结果如何,我不想留下任何遗憾。”
“你现在被全城通缉。”
“我知道。”
“那你还要去?”
“嗯。”
龙影定定地看了她几分钟,她没有看他,去到榻上,躺了下来。龙影终是叹了一口气:“唉,我帮你吧。”
“你怎么帮我?”梅傲雪终于转头看向他。
“过两天是皇后的寿宴,九公主和准驸马都要参加,我可以安排人给你们带信。”
“谢谢你。”
龙影没有再说话,直接躺倒了床上。空气又静默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梅傲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床好像又被人霸占了。她居然习惯了龙影的存在,不知不觉间就来了榻上。
“那个,我去陪苏芸了,龙公子早点休息。”
“我告诉她们,你和大师兄在一起,他们早就去睡了。”
“哦。啊?”梅傲雪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可是撒了谎的,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你都知道了。”
“嗯。”龙影有些生气地哼一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今晚你就在榻上睡吧,我累了。我的房间漏雨,没法睡。”龙影说着,翻身朝里睡了,留给梅傲雪一个背影。梅傲雪自觉没趣,便在榻上想来想去,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第二天,龙影又是早早地出门去了。梅傲雪刚洗漱好出房门,管家就过来了,让梅傲雪把写给沈秋书的纸条准备好交给他。梅傲雪赶紧执起笔,略沉思了一番,写下一首小词,小心地叠好,交给了他。
不一会儿,苏芸过来看她,原本准备安慰安慰她,见她似乎很平静,也不好再提及沈秋书。拉着她去找梅母聊天。
母亲的身体愈加的瘦弱了,梅傲雪给她把了脉,她真的时日无多了。
“娘,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梅傲雪想在有限的日子里,好好陪陪母亲。
“天热,我也没什么胃口,别瞎忙了。来,试试娘给你新做的布鞋。”母亲从怀里掏出一双布鞋,摸着梅傲雪的手,就往她手里塞。梅傲雪看到母亲手上新包的纱布,不觉有些生气。
“不是让你别做这些针线活儿吗?你眼睛又看不见,手上扎的都是针眼,我要穿,随便在街上买就是了。”
“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就想给你多做些东西,等我不在了,你也好有个念想。”
“娘!”梅傲雪想要哭了。
“傲雪,沈秋书,你还是放弃吧。我们高攀不上他家,娘不想看你再受伤害。娘希望你找一个疼你、爱你、可以保护你的人,让你过得快乐的人。”
“嗯,我知道,娘你就不要操心了。夏天虽然没有胃口,你还是要多少吃一些。娘要是离开了,我会更孤单的。”
“是啊,伯母,为了傲雪,你也要吃好喝好睡好,就像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把自己都吃成大胖子了!”苏芸插进来安慰着梅母。
“好好,我听你们的。苏芸啊,你是傲雪最好的朋友,以后我要是不在了,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傲雪。”梅母冲着苏芸的方向笑了笑。
“伯母,你别老说些丧气的。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傲雪可比你想像得坚强多了,以前都是她保护我。不过,你放心,她遇到困难了,我肯定会陪着她的。”苏芸的娃娃脸总是充满阳光和笑容,和她在一起,梅母也开朗了许多。
“苏芸,你真是个好孩子。傲雪能遇见你,是她的福气。”梅母不禁夸到。
“伯母,你再说我就不好意思了。对了,我也想跟你学做鞋子,你回头教教我,我给傲雪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都做几双!”苏芸和梅母越聊越亲切,梅傲雪不禁揶揄她。
“苏芸,你可越来越没追求了,竟然学起贤妻娘母啦。”
“傲雪,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什么叫做母爱泛滥了。”
“我可不想像你那样,一辈子就只为了丈夫和孩子活着。”
“傲雪,女子成了家,除了家庭,便没有其它追求了。”
“我才不呢,我要一辈子行医。”
“人各有志,我就喜欢在家里相夫教子。”
皇后的寿宴上,沈秋书和九公主相邻而坐。沈秋书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寻了出去方便的借口,独自来了后花园。
花园幽静,月色凉薄,沈秋书不禁想起和梅傲雪在竹苑住的那几天。正是满心感伤,忽然一个丫鬟走过来,轻声说:“沈公子,一位梅园故人,想要见你,请跟我来。”
沈秋书虽有疑惑,但他真的很想见梅傲雪一面,便还是跟着去了。几分钟后,他被带到了一间书房前,丫鬟示意他进去。他迟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推门进去,便看见了端坐在书桌前的御王。沈秋书只能硬着头皮,行了礼,借口走错了,便准备离开。
“等等,我这里有一封信,沈公子应该很感兴趣。”御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什么信?”沈秋书还是有些犹豫,没有直接上前。
“一位沈公子故人的信。”听到“故人二字”,沈秋书便有些急切,上前去,取了信封,拆开来看,里面却是一首词:
秋风冷,霜降寒,复碾转,又无眠。忆往昔,几多离欢,鸢尾海,翠竹园,清风明月犹可鉴。怎得一梦惊起,沧海桑田。欲请童子遥相问,书是否,有难言?
沈秋书读完,一时心中郁积,好半天没有言语。御王则先起了头,“沈公子可以写一封回信,我会捎给她。”
沈秋书借了御王的笔墨,提起了笔,却不知道写什么好。御王又好心地提醒到:“沈公子应该很清楚,你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继续给她留下念想,只会害了她。”
沈秋书表情哀伤,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他于是奋起疾书,写下一行凌乱决绝的草书:
北风烈,夏雨酣,蚍蜉力,燕雀卵。几多纠缠,终不敌,快刀斩。惟愿此生莫相见,天涯海角,各得生安。
将字条小心地叠好,交给御王,沈秋书转身准备离开。他慢慢地提了脚,步伐格外地沉重。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御王却又叫住了他。
“当年害死慕容茜的那几个混混,突然闯进了村里,突然消失,又突然进京四处散播流言,沈公子难道都不怀疑吗?”御王盯着沈秋书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说。
“我派人查过,他们后来与人斗殴,全都死了。”沈秋书站在门口,没有回转身,声音哀伤。
“沈公子不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吗?”御王把玩着信封,好像能在上面看出什么蹊跷来。
“你想说什么?”沈秋书转过身,朝他看过来,声音有些急切。
“我可以帮你。”御王又抬头看着他,不急不缓的说。
“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公子先不要担心,因为等你知道真相,可能会与我不谋而合。”
“你有线索了?”
“快了,如果沈公子感兴趣的话,我到时候会让人通知你。”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沈公子是个重情义的人,慕容茜的仇人,你不会忍心放过的。”
“要找我的话,就去妙医坊吧。”
沈秋书走后,御王打开手里的信,冷冷地扫了一眼,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前几天龙影的屋子漏雨,第二天找人修房顶,不想却摔受了伤,管家说屋子风水不好,找人把屋里的床全换成了新的桃木床。只是,原本的双人床全成了单人床。梅傲雪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寄人篱下,有地方住就不错了。可是几间空房全都起了瓦,龙影理直气壮地接着在梅傲雪这里睡。所幸,他回来的次数不多,即便回来也是早出晚归,连梅傲雪都难得见到他的身影,也不担心母亲和苏芸说叨了。
今晚是皇后的寿辰,梅傲雪躺在榻上,焦躁难安。直到午夜以后,龙影才推门进来。一看见他,梅傲雪匆忙走过去,急切地问:“怎么样?有消息吗?”
龙影稍有不悦,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她。梅傲雪看着上面诀别的文字,如一盆冷水泼在了头顶,焦躁不安的心瞬间心灰意冷。她垂下了双手,松开了手指,任纸条寂寞地飘落到地上。静静走到榻前,瘫坐在那里,如失了魂一般,目光涣散。
龙影轻轻走到她的旁边,坐了下来,试着安慰她:“沈秋书不是你的良人。你这下可以死心了吧。”
见她不说话,想了想,又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离开了他,你还会遇见更好的。”
梅傲雪还是没有说话,龙影有些气急。“不就是分手了吗?至于这样失魂落魄吗?我常年征战沙场,流血死人时都没像你这样!”
“龙公子,你从来没有爱过人吧?”梅傲雪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话,好像自言自语一样,没有看龙影一眼。
“什么?”龙影虽然听清楚了,却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你不懂爱,所以你根本不理解我现在的心情。”梅傲雪依然目视前方,眼神空洞,声音涣散。
“我……”龙影有些语塞,顿了顿,又转而理直气壮地说:“大丈夫,就应当顶天立地,哪儿那么多儿女情长!”
“谢谢你。龙公子早些睡吧,我也累了。”龙影根本不会安慰人,梅傲雪不想和他废话,便和衣躺在了榻上,闭上眼装睡。
龙影看了看她,转身回到床上躺下,不久便睡着了。梅傲雪悄然睁开眼睛,听着龙影均匀的呼吸声,看着窗户上月色投下来的微微亮光,许久以后,她的心渐渐恢复了些许理智。母亲的身体愈加地不行了,苏芸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既然都结束了,那明天就重新开始吧,不要让身边的人跟着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