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傲雪虽然同意留下来,却仍是存了离开的心思。只是,既留之,则安之,就目前而言,她该为自己找些事儿做了。寻思了一番,她突然想起了崔药师。当初她就对崔药师的那瓶疗伤药十分好奇,却一直没有时间向他讨教。现下,崔药师住在景府,正是拜访他的好机会。
梅傲雪向下人打听了崔药师的住处,便朝着他所在的百草苑而去。百草苑位置较为偏远,沿途种着各式各样的药材,有些梅傲雪从未见过。可惜现下是深冬季节,许多草药都已干枯,灌木类的也大都光秃秃的,不然,定要停下来好好研究一番。庭远药罕径蜿蜒,这样一路走来,倒是有一种探访世外神医的感觉。及至里院时,梅傲雪才发现,感觉真不是怎么靠谱的东西,崔药师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与“世外”二字结缘了。
百草苑的院子是用栅栏围起来的,颇有田园之风姿。此刻的崔药师,正四处追着他的大白鹅,好几次都扑了空,徒落得个狗啃泥的下场。大白鹅吓得不轻,四处躲窜,“嘎嘎”叫唤,几次试图跳出栅栏都没能成功。
见此场景,梅傲雪心中不由就想起“鸡飞狗跳”这个词。只是这词,用在崔药师身上,终是不妥当,她摇了摇头,轻轻一跃,跳进了院里,笑道:“崔药师,何必跟一只鹅过不去呢?”
“我也不想啊,只是最近馋虫犯了,就好上它这口了。”崔药师一边追赶着,一边说道。
“既然如此,那何不给它个痛快?要不,让我来吧?”梅傲雪拿出银针,准备朝大鹅刺去,崔药师赶紧拦道:“别别别,这样多没意思,我就想体验一番田园的乐趣。”
“那随便你吧。”梅傲雪说完,跳到院里的一棵杜仲树上,找了个较为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悠然地看着崔药师表演。素儿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落在梅傲雪旁边的树枝上。前几天,梅傲雪去给苏芸办丧礼的时候,素儿就跟着来了景府。此刻,它盯着崔药师,微微炸了毛,眼神警惕。
一炷香时间后,崔药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大白鹅捉住,不想,素儿突然俯冲过去,直袭向他的面门。崔药师一着急,伸出右臂护住脸,大鹅见状,一口啄在他的大腿上,趁他吃痛之时,两脚狠狠蹬了他的肚子,仓皇而逃。崔药师气急败坏,张牙舞爪地跳着去抓素儿,素儿方才的勇气泄了大半,飞快地逃到梅傲雪身边寻求庇护,临走时还留了一坨白色的排泄物,正好落在了崔药师的鼻尖上。
崔药师只觉鼻头一热,温呼呼的似有液体流下来,“啪嗒”一声,落于地上,竟是一坨鸟屎!顿时七窍生烟,胸腔起伏,颇有老虎发威的前兆。梅傲雪先示意素儿逃了去,然后跳下树来,笑着走过去,替崔药师擦了鼻尖上的污秽。
“崔药师息怒,这样的田园之乐,岂不是更加的别致?”
“要别致你自己体会去!你的臭鸟,别让我再碰见,不然准扒皮抽筋把它烤了。哎哟,你用的什么玩意儿,刮着我了!”
梅傲雪刚刚在树上无聊的时候,随便扒了块树皮玩,见自家的鸟儿闯了祸,她只能下来替它擦屁股。虽然她带了手绢,但是处理鸟粪这种事情,显然还是树皮比较合适。本来她的动作很有分寸的,只怪崔药师说话时,过于激动,这才让树皮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了些。
“杜仲树皮,有补肝肾、强筋骨之功效,我方才在树上特意给崔药师摘的。”梅傲雪有条不紊地回答了崔药师的问题,后者却嗤之以鼻:“班门弄斧,糊弄谁呢?跟龙影那小子一个德性!还有你那臭鸟,你们一家三口,都不是什么好鸟!”
梅傲雪见自己和龙影连带着都被骂了,也不愠恼,犹自笑道:“我们自然不是,崔药师是便够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你来这里作什么?”
“我曾得了一瓶疗伤的药,听说是崔药师配制的,故此特来请教的。”
崔药师一听梅傲雪是来请教的,顿时骄傲了几分,他大步走到院里的躺椅上,两手交叉置于脑后,慢慢躺了下去,摇晃着椅子,优哉游哉地说道:“免谈,我都快饿死了。”
梅傲雪多少了解崔药师的脾性,是以并未气馁,上前恭敬地说道:“那我去给崔药师取些吃的过来?”
崔药师像个孩子一样,撅了嘴道:“厨房里的那些,我早就吃腻味了!”
“那要不我把大白鹅捉起来?”
崔药师索性别过脸去:“大白鹅是我的,用不着你借花献佛。”
“恕我愚钝,要不崔药师提醒一下?”
听了这话,崔药师贼兮兮地转过头来,笑道:“我听说你昨晚做了菜给龙影那小子吃?”
梅傲雪恍然大悟,也笑了起来:“崔药师消息倒是灵通啊。”
“我要真是灵通,昨晚就去蹭饭了,哼。”崔药师又耍起了小孩的脾气,梅傲雪耐着性子哄道:“那我这就给你再做一桌菜去。”
“这还差不多!”
梅傲雪一顿饭做完,已近中午,她把饭菜端到百草苑时,崔药师正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打着呼噜。冬季正午的阳光,带着微微暖意,照在崔药师瘦削的脸上,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北风阴凉,这样待久了,很容易生病的。梅傲雪突然有些同情崔药师,到了这把年纪,却是孑然一身,总会有孤单寂寞的时候吧?人啊,一辈子图个什么呢?高床软枕,功名利禄,又怎么抵得过自在恬适、共享天伦?
梅傲雪把心思收了回来,端着饭菜进了屋,紧接着丫鬟又送了些菜和酒。饭菜备齐,梅傲雪便出去叫醒了崔药师。崔药师揉了揉眼睛,伸完懒腰,慢悠悠地走进屋里,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不满地嘟囔道:“等得我都睡着了,这么长时间,才做了几个家常菜!”
此刻桌子上摆着的,有一盘青椒肉丝,一个麻辣豆腐,一碗肉汤,一盘花生米,两碗米饭和一壶酒。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梅傲雪没有理会崔药师的不满,随口问道:“你一碗米饭够不够吃?”
崔药师耍着性子道:“看着这些菜,一点食欲都没有,我一碗饭都吃不下!”
“随便你。”梅傲雪说完,自个儿就吃了起来。
“哎哎哎,有你这么对老人家的吗?怎么能不等我就先吃呢?”崔药师遭了冷落,立马没有了脾气,贱兮兮地凑上桌前。
“你不饿,我还饿着呢。”梅傲雪说完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
崔药师叹息一声,无奈地伸筷夹了一粒花生米,入口之后,甚是意外。那花生颜色和水煮的一样,并不鲜亮,不想口感却如油炸一般酥脆,却又全无半分油腻之感。咀嚼间,多种香味从内里迸发出来,唇齿留香。
崔药师越嚼越上瘾,一连吃了好些粒,就了一口美酒,嘴硬道:“嗯,这个还凑合。”他又接着尝了其它几个菜,居然都异常的好吃。尤其是那肉汤,像是五花肉裹了面粉熬制而成的,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汤味鲜美,肉味香浓。
崔药师吃得欲罢不能,很快一碗饭就见了底。
“那个,还有米饭吗?”崔药师小声地问道,他可是刚刚还说吃不下的。
“是谁说不要加米饭的?”梅傲雪一边吃着,一边飞给他一个白眼。
“这个碗也太小了,无奸不商,最近这些碗啊,越做越浅,我都没怎么吃就没了。”崔药师拿起碗来,打量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借口。
“我怕饭凉了,让丫鬟一刻钟后送过来,估计快到了。”梅傲雪不以为然,却也没再计较下去。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觉的时候。”
“那你刚刚还问我要不要加米饭?”
“我只是想看看,崔药师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果然近墨者黑!你跟龙影那小子久了,心眼儿越来越坏了。”
“赶紧吃吧,吃完我还有正经事儿呢。”
“好说好说,先给我倒杯酒吧。”崔药师拿起酒杯,送到梅傲雪面前。梅傲雪刚倒完酒,崔药师却不小心把筷子给碰掉地上了。
“哎呀,看我这老毛病,一喝酒就手脚哆嗦。我现在头昏腿软,麻烦你帮我捡一下吧。”
梅傲雪有求于人,只能耐住性子,弯腰下去够崔药师脚底下的筷子。却不料屁股下的椅子突然被崔药师抽走,她一下子失了重心,膝盖瞬间跪在了地上。
崔药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眯眯地说道:“好徒弟,快起来吧。”
“崔药师,你……”梅傲雪重新坐上椅子,有些生气。
“你什么你?能当我的徒弟,是你三生有幸。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崔药师这次没指望梅傲雪,自己捡起筷子,擦了两下,便又吃了起来。
“我还没同意做你的徒弟呢!”
“你同不同意无所谓,我同意就行了。徒儿,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定要想着为师点儿,可别重色轻师傅啊。对了,龙影那小子,以后也得跟着你,叫我一声师爹吧?”崔药师想到这里,忍不住贼笑起来。
“为什么是师爹?”
“和师娘对应起来,不就是师爹吗?难不成叫师丈?不成不成,师丈跟叫和尚似的,我可不当和尚!”崔药师说完,又接着吃肉喝酒,吧唧吧唧的,甚是爽快。
“崔药师,你怕是喝高了吧?”
“哪儿有,为师今天特别高兴,高兴……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哈哈,我终于有徒弟了!”
“还关门弟子呢,原来你的门里就关了我一个弟子啊!”
“那是,一般人我还看不上呢。好酒,好菜,好徒弟,人生圆满了。”崔药师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可不是什么好徒弟。”
“我的眼光,自然不会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