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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交锋

“阿浩。”

那声线仿佛自生了温度,又夹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飘飘然而又沉重地传入黑川浩的耳膜。便如一道命令贯通全身,冰凉的细胞成片苏醒,血液开始温热,沿着各处神经蔓延开来,古老的意识化作涓涓细流回至中枢。他的眼皮颤抖着睁开一条缝——天顶星河深邃。

“浩君...”

声线细微急躁起来,唤醒了某些嘈杂的声响,黑川浩的双眸微亮,身体知觉迭生——身下木质粗糙。他吃力地坐起,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木筏上。四周漆暗无光,空中星河辽阔,身下冰海迷蒙,宁静无边却又嘈杂迭起,一时凉意直涌,覆盖温热填充起他空荡的脑海。

“谁?”

并无回应,海面下极冰流转,渐渐翻腾开来。

“谁在叫我?”

冰山毫无征兆地突刺而起,山顶刺穿木筏,木屑四溅。筏上的男人溺入冰海,一直...一直地往下坠,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下面拖着他。不知多久,也许是堕入了海底,也许是升华至天际。周围开始出现一些景象,像是海渊里的冰鱼,又像是夜空中的星鸟,游离着,迷惘着。

“我在哪里?”

那些东西仿佛有意识地听到呼唤,开始游近,待到近了一些,便看得清了,竟是回忆,一缕缕回忆在周遭徘徊游荡,不断附着在遗忘的珊瑚礁上——是父亲,是母亲,是生活,是朋友,是一切。回忆不断高涨,意识却不断衰弱,好似两只斗羊的角逐,竭力将另一方拱下圣坛。

“黑川浩!”

声线滚烫,带着威严,带着斥责。如一柄灼热的铁剑劈开无边冰海,连带所有回忆所有声响齐数斩断。黑川浩猛地睁眼——没有木筏,没有星河,没有冰海,自己正躺在一处病床上。

“父..亲?”他无意识地喊了出来,瞳孔渐渐聚光。

视野里灯光耀极一时,黑川内武、拜伦·梅杰尔、冯·休斯曼、克勒利斯·雷蒙四人围在病床前,十四位美国政党领袖分列两侧,病房的门紧闭着,阻隔医疗中心嘈杂的声响。黑川浩的眼珠呆滞地来回转动着,如一个没有生命的摄像头般环视四周——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黑川内武紧皱的眉头把病房里的气氛锁得有些紧张,这个男人对于意志人的研究和了解远甚于其他三位,他不说话,没人敢出声。一道清脆的短信声打破了沉默,休斯曼、雷蒙以及十四位政党领袖的手机同时响起。

“洲际会议将于今晚八点召开,地点五角大楼四层会议室,请各位准时出席。”雷蒙扼要看了短信,开口道。

“黑川内武,洲际会议定在今晚八点,美洲各国领袖会悉数到场,我要你在这之前制定出完整的军备计划。”

黑川内武不予理会,就军衔来说,雷蒙无权命令他。就个人来说,他甚至不愿意跟这些美国佬多说一句话。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美国是意志人研究协议签约国,也是军备实力超前的战争强国,更是对抗太阳王必不可缺的绝对中坚力量。他嘴上不回应,计划蓝图早已烂熟于胸。国务繁忙,雷蒙也管不得这个日本男人的傲慢,起身快步走向病房出口,临走撂下一句类似于催促的话。

“尽快。”他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其余属下排成长队随他离开,人流打得大门开合不止,待到最后一位政党领袖离开,大门空摇了两下,静止在闭合状态,病房重归三人沉默。

“好了,你的计划?”梅杰尔开口道。

黑川内武依然不理会,将话语权交给病床上的黑川浩。

“这是哪里?”

“美国华盛顿,五角大楼医疗中心。”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遭到核弹打击,太阳王救了你。”

“太阳王是谁?”

...

接下来的一小时,黑川内武以淡然的语气一一回答儿子初醒的疑惑,全程没有任何表情,梅杰尔在一旁细听,不时提出疑问,皆遭无视。

“所以,你需要我杀掉太阳王?来拯救世界?”黑川浩的眼里惊怒交杂,以一种怪异的口气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黑川内武沉默了。一旁的梅杰尔则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是的,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黑川浩握紧了双拳,表情有些愁苦。他没有疑问了,只是作一个决定远不如问一个问题容易——卢西安是太阳王,也是他的朋友,即使世界虚假,回忆却做不得假。折叠世界中的故事依稀浮现着,留恋般舍不得消散。杂乱的思绪似乎唤醒了某些更加深刻的回忆,某个画面突跳了出来,渐渐清晰——是天桥,一男一女倚在桥边,桥下车流往来,天边烟火纷杂。画面不断推近,一直推到二人的面前。他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就是自己,满脸幸福,幸福得使他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女人的脸则很模糊,像是两张脸重叠在一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笑容里满是爱情的甜蜜,泪水中却又充斥着别离的酸楚。那诡异的表情如同漩涡,吸聚着周围的场景,甚至连自己的目光都被吸了进去...这画面强行占据着黑川浩的脑海,如何也无法抹去。他的眼瞳再次涣散,无意识地开口说话。

“母..亲。”

声线温柔,却如一道惊雷劈散黑川内武的淡然——这段记忆本该被抹去。大地先于他的惊慌颤抖起来,医疗架上的药瓶、针管不断抖落,顶灯的摇摆幅度剧烈。黑川浩涣散的眼瞳霎时聚合,瞳色迭入深蓝,达到极蓝。那蓝光迸射出来,在地面上撕出一道扭曲的沟壑,一直延伸出去,所到之处墙碎灯灭,漆暗合围。五角大楼一时震荡,医疗中心所在的南向楼层全数陷入漆黑。

“怎么回事?”雷蒙感受到无来由的巨震,急躁发问。

技术人员迅速调出震波检测仪的界面,流线平稳,绿灯高亮。

“地壳震波稳定,不是地震!”

雷蒙惊恐起来,对于意志人的威力,他是有所耳闻的,这震动不是来自地壳,便只能来自“天怒。”高声下令道。

“快!有枪的人都给我去4号病房!”

闲杂人等被快速驱散,子弹上膛和军靴踩踏的声音混杂,大量士兵踏着满地灯屑去往医疗中心。队列迅速而又整齐地拐过转角,只见四号病房的两扇大门极不稳定地耷拉着,随时可能脱落。走廊里烟尘弥漫,四周早已没有任何完整的墙体,顶灯挣扎着,微弱的灯光被斜刺进来的月光掩盖。

领头的军官右手握拳,示意停步——走廊深处一点蓝光微微闪动,照亮了两个漆黑的人形,一人直立在地面上,蓝光的尽头便是那人的瞳孔。另一人像是被无形的手擒在半空之中,拼力挣扎。那人眼里的蓝光渐浓,扫落了两扇破败的门框,直直地向军队走来。一时无法开火,因为那个挣扎的背影上隐现着澳大利亚联邦标志——黑川浩把父亲擒在空中当作盾牌,不断往前走着。

军官见状当机立断,大手一挥高喊“撤退!”同时打开耳边的视听传播设备,连接总统的视野。黑川浩擒着黑川内武不断走近,逼得军队连步后退,总统那头却迟迟没有回复。待到军队退出拐角,甚至即将退出医疗中心了。那蓝光惊寒依旧,黑川内武力竭地耷拉着双手,似乎已经昏迷。士兵已无路可退,若总统再不下令,只能以枪火迎战。

双方即将接触之际,身后一道红光突刺了出来,穿透茫茫军队笔直地连通黑川浩的瞳孔。众人一齐转头看去,是一个女孩,样貌算得上清秀,只是那对猩红的眼眸着实称不上可爱——四号意志人实验体,千雪。

黑川浩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扔掉一张废纸般将父亲甩在一旁,眼里的蓝光突破极蓝愈发浓厚。千雪毫不退缩,红光更甚。两人的眉头皱得极紧,身体巍然不动,只以目光抗衡。两道目光交汇之处竟产生类似灼烧的现象,像是滚烫的岩浆泼洒在万年寒冰之上,发出呲呲的声响。普通士兵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景象,他们能做的只是不敢动弹,仿佛一点细微的举动就会导致一方坠入地狱——尽管他们也不知道哪一方该坠入地狱。

走廊里的对峙持续了许久,千雪眼里的猩红已经达到近乎沸腾的熔岩色,高温烫得砖墙扭曲,墙皮不断脱落。黑川浩的眼眶里已经看不见眼球,整个眼眶迭入比冰海更深邃的浓黑色,双拳握地极紧,汗流如注,周身墙面被极寒冻得冰霜满布,肉眼可见的凉气直涌,不大的走廊里被二人隔出两重冰火,世界静谧。

此时澳大利亚总统梅杰尔从拐角处冲了出来,惊慌大喊。

“杀了那个男人!杀了那个男人!”

士兵们得到久违的命令,疯狂扣动扳机,欲以枪弹击杀那个危险的生物。而他们并不知道,危险不止一种颜色——熔岩之光霎时覆盖全场,所有子弹没来得及发射,便被极温连同步枪一齐融化。滚烫的枪水附着在士兵的手臂上,惨叫连连。一股灼烧的热浪卷了过去,将梅杰尔掀倒在地,浑身烫伤。这个女人似乎在保护黑川浩的生命,却又极力压制着他的瞳色。

滚烫的热浪还未完全退却,枪声抢先轰响!一颗穿甲弹扫开灼幕直刺向黑川浩,高热没能追上子弹,那颗穿甲弹已经射穿黑川浩的胸膛,在他身后的冰墙上留下一个漆黑的弹孔——鲜红迸射,冰瞳渐暗,整个人直直地向后倒去。

千雪转过头,眼中灼燃的亮赤色完全沸腾,死死地盯住那个开枪的人——克勒利斯·雷蒙。一时威压如天陷,压得枪口的硝烟都弥散不开,压得雷蒙的口鼻都无法出气。如果她想杀了这个男人,一眼足够,只是命令不允许——黑川内武颤抖着坐起,太阳王不在这里,他的意志便是命令。

“救他。”黑川内武淡然。

千雪极不情愿地扭过头,火瞳渐暗。她蹲下身握住黑川浩的手,意志人的血脉连通。那鲜血不再迸射,心脏损伤迅速修复,眼白复生,黑瞳隐现,死神锁链松动,生命之息重燃。不多久,他胸前的弹孔就完全愈合,眼里恢复了一个普通人该有的瞳色,整个过程仅仅持续四十一秒。意识尚存的士兵们惊讶得瞪大了眼,显然眼前的场景颠覆了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这里没有任何医疗设备,他们只看到那个女人握着男人的手,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治愈了他的致命伤。

医疗人员迅速赶到,只见走廊的墙面和地面以某道细缝为界,一侧满布着灼烧的焦黑,一侧又充斥着冰霜的晶莹,场面相当诡异。士兵手上的枪水都已经冷却,凝作一块块沉重的暗斑。担架和输液设备迅速组装起来,所有无法移动或失去意识的人都被带走救治,其中就包括重度烫伤的拜伦·梅杰尔。

雷蒙的心跳稍缓,握枪的手还未停止颤抖,上前问道。

“这就是意志人?为什么救他?你知道他差点震塌医疗中心吗?”语气中带着不甘,更多的却是畏惧。

事实上,如果此处没有第二位意志人出面阻止,震塌整座五角大楼都不在话下。黑川内武绕过他的无知,开口道。

“离洲际会议召开还有多久?”

雷蒙对于自己的问题被无视相当不满,正欲爆发。

“还有多久!”黑川内武怒目圆睁,暴怒更甚。

在这里,五角大楼,自己国家的国防总部。美国总统被一个来自日本的澳大利亚军官怒喝显然是不太合适的。只是这个日本男人承载了世界的命运,他的命令便是世界的命令。美国总统在那眼神的凝视下也不如草芥。

“四..四十分钟。”雷蒙看了看手表,有些退缩地答道。

“时间不够,再给我两个小时,推迟洲际会议。”黑川内武命令道,他已经授予自己这场战争的最高指挥权。在澳国、美国,或者其他地方,总之在地球的范围之内,他都不必担心有人敢挑战自己的权威。

雷蒙已经认清现实——黑川内武掌握着所有与意志人有关的知识,地球上没人比他更有资格指挥这场剿杀太阳王的战争。澳美两国早在四年前就已签订联合条约,翻篇第一条目便是“若发生意志人逃离等特殊情况,澳大利亚科研部总指挥官应享有最高军事指挥权。”想到这里,雷蒙不再说话,无声地离开了,也算是默许了黑川内武的要求。

千雪和黑川浩两位意志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与普通人无异。走廊里的救治工作还在紧张进行中,嘈杂不断。黑川内武在走廊中央来回踱步,鞋底印满炭黑的焦烬和融化的冰霜,他看了看那两人,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计划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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