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亲情是山的话,那么婆婆的倾倒无声瓦解的正是这一座山的根基。
陆云枫上前一步扶住婆婆,不让她摔倒下去,良久之后,不知经历着怎样的斗争,婆婆才算站稳脚跟,任陆云枫扶住自己的同时,用一种极端怨怒的目光看向村长道:“就算他是巫族之后,那又怎么样?我说他是我孙儿,他就是我的孙儿,与你们何干?”
村长似乎快要丧失耐心,并不是出于对木婆婆的不敬,而是对陆云枫的不放心,就好像他多存在一秒,对这个世界都会多一分威胁似的。
“木婆婆,难道您忘了,当年您说过的话?”他又问道。
木婆婆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当即也不否认道:“自然记得!”
村长狡黠一笑,这才进入正题:“我还依稀记得,婆婆您当年说过,如果有一天,这孩子真会给咱们村子带来灾难,那你会义无反顾,大义灭亲,亲手结果了他,了结这个祸患,是吧?”
陆云枫心知村长是想以此挑拨离间,暗骂此人好狠之余,又有些忧虑地看了看婆婆,见她并未回头,心中暗自一紧。
“不错,我的确说过。”婆婆并不否认,对于过去,她的记性越来越差,可唯独这事,她始终记在心里,并对陆云枫多有教导,唯恐他将来铸成大错。
村长松了口气,这才示意身后众人不要吵闹,有理有据,徐徐道来。
“那木婆婆你可知道,这小子不止拜巫妖为师,暗中修行武艺,还想深入潭底,释放独龙,为祸苍生?”
婆婆听他一说,惶惑之余并未发作,不等她回答,村长又咬牙切齿续道:“昨夜我纠集了几个游侠兄弟,想要挽救于他,谁知他不但毫无悔意,还跑到独龙潭去报信,害得我那两个游侠兄弟血溅当场,死于非命!木婆婆您说,这么多年来咱们天生村可曾有半点亏待过他?且不说我们这些外人,您对他可谓费尽心血,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死性不改,欺瞒众人,为非作歹,您说,这不是恩将仇报,大逆不道,是什么?”
村长的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当众人听说陆云枫想要释放独龙之时,已是面色惨变,愤愤难平,再听得昨夜发生之事时,更是有如板上钉钉一般,无可辩驳,诛杀陆云枫的呼声顿时卷土重来,一浪高过一浪,久久难以平息,如果不是村长等人在场的话,只怕不用振臂高呼,人们便会争相涌上,一洒陆云枫之血。
村长费了好大的劲才止住这阵呼声,其间,婆婆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回过身来,声色俱厉道:“村长所说的话,可有一句是真?”
陆云枫这时方才觉得恐惧、愧疚,他本就不想再骗婆婆,可事已至此,早已远远超出他的控制,只能黯然点头道:“句句是真......可是孙儿已经知道厉害,早已决定.......”
“住口!”婆婆的声音撕破天际,一把将陆云枫扶住自己的手甩开,不让他再说下去,脸上诸般神色划过,最终只剩下无比的愤怒,身体开始颤颤发抖,眼中豆大的泪珠犹自掉落,不难看出,这是她的心血在滴!
这一瞬,她显得那样孤苦,那样孱弱,但她并没有因此倒下,而是摇摇欲坠般,面对村长,直面众人,自责道:“都怪我管教不严,教子无方,才让大家蒙受恐惧,险受其害,只是,这小子由我一手养大,早已生出感情,要他死,简直比要我的命还要痛苦!还请大家看在我的份上,最后饶他一命,我保证,他将从此离开这里,留咱们天生村以安宁,大家说,可好?算我求求你们了!”
说到最后时,她竟跪在地上,哭天喊地,众人看得极为不忍,只能别过头去。
陆云枫知道婆婆全是为了自己求情,说得好像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似的,当下更是心生恨意,只恨这些人欺人太甚,想将婆婆扶起,却反被婆婆拉扯跪地,兀自磕头。
村长同样不忍见到如此场面,可他身为一村之长,又是游侠出身,自然知道木婆婆的提议并无多大意义,脚生在别人腿上,若再放他一条生路,真不知还会发生多大的事。
想来想去,只能暂且将刀别回腰间,上前将木婆婆扶起,替她擦去眼泪说道:“木婆婆,难道你忘了,上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惩罚他,他是怎么吸取教训的吗?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不杀他,我那些死去的兄弟,又怎能瞑目?咱们这些兄弟姐妹,又怎能安心?更何况,他本不是人的种,你又何须一再为他求情?只当当年从未捡到过他,也算了了这桩孽债!”
村长话未说完,立时便有不少村民随声附和,他们大多都是邻里邻居,平时感情都还不错,可谁家没有老老少少,又怎能再因婆婆一时之不忍,遗祸苍生。
婆婆心知此事再无回旋余地,绝望之余,仍然极力想要从村长手中救回陆云枫一命,可村长早已下定决心,这次必须矫枉过正,断然不能再心慈手软,婆婆见缠不动他,只能又求助于诸位村民,她素来乐于助人,无偿帮助过村里绝大多数人,可现在,他们个个有如石头心肠一般,只做视而不见。
良久之后,婆婆才长叹一口气,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认命,可那心中的不舍又当如何驱离?当即瘫倒在地,被人扶开之时,仍然伸出手来,嘶声叫着:“枫儿,我的枫儿。”
陆云枫心如刀割,泪如血涌,悔恨已至顶点,心中只是不断在问,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放过我?脑海之中再次浮现起老者所说之话,“每一个选择,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一切,无不是他咎由自取,可临到这时,陆云枫还是想不通,自己的选择到底有什么错?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做出其他选择吗?不,他心知肚明,就算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他也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他没有错!只是不知道,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众人见木婆婆终被拉下,再无顾忌,摩肩接踵,人推着人,像潮水一般涌上前来,村长也再次拔出了他的刀,带领众人朝陆云枫逼近。
而陆云枫的眼睛只是停留在越趋越远的婆婆身上,随着她的远离,他反而放下心来,如果命中注定他将要独自一人面对整个世界,那他将毫无畏惧。如果命中注定,他终有一死,那他将以血祭天!
很快,众人将他团团围住,火光在人们眼中燃烧,使得他们目光如炬,将陆云枫弱小的身体照得通亮,此时,他也握紧拳头,准备做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