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这个人虽然李岩不知道,但在历史上也算有名,干的最牛的一件事就是给李自成戴过绿帽,后来带着李自成的老婆邢氏投奔了大明,累功至总兵官,最后被许定国诱杀。南明朝廷追赠其为太子太保。
世事就是这样变化无常,此刻的高杰应该不会想到,一年以后他会反出义军,投奔大明的怀抱。而他的对手李岩,则会参加义军,为大明朝廷挖坟。
“啊——啊——”
狂呼乱喊中,义军发起了进攻。李岩眯缝眼瞧着,一点都不紧张。身后锄药则吓得瑟瑟发抖,抄起手中的弓箭就要向下射。
李岩伸手将他拦住,说道:“怕什么?没看到离的还远吗?”
“哦。”锄药悻悻放下角弓。
“你嘴干么?”李岩忽然向他问道。
“什么?”锄药有些蒙了,不知道如此紧要的时刻,自家公子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这也太——太——怎么说呢——不着调了吧。
“我问你口渴不渴?”李岩重复一遍。
“啊,有点。”锄药这次听清楚,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
“这是你紧张造成的。”李岩笑道,“慢慢锻炼吧,什么时候临战前,你嘴里有唾沫,就证明你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老兵。”
“唔——”锄药闷声闷气的答应着,感觉心情平和很多,脑袋不再嗡嗡的响,有能力仔细的观察对手,突然也感觉不那么害怕。
锄药有些惊讶,冲上来的那些义军,手里多拿着棍棒,有铁器的很少,身上也没有披着甲,穿得破破烂烂。
这是进攻还是送死?
李岩在旁边解释道:“这些人就是炮灰,是流寇裹挟的老百姓,目的就是为了消耗我们的箭矢弹药。”
锄药雀跃道:“原来如此,公子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看透了敌人的打算。”
李岩笑道:“打仗本来就是斗智斗勇,充满诡诈,能探明对手的虚实,而不露出自己的破绽,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两人对话的时候,义军的先锋冲进弓箭射程,赵半山大吼道:“放箭。”
顿时,弓弦嘭响,箭矢如雨般宣泄而下,锋利的尖镞穿过人体,带出朵朵殷红的血花。义军如麦子般成片的倒下,惨叫呻吟声不绝于耳。幸存者纷纷转身,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粮庄墙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锄药兴奋的对李岩说:“公子,他们退了。”
李岩微微一笑:“这次只是佯攻,是试探,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呢。不过,你看庄里的这些角弓当真不错。”说着从一个庄丁手中拿过一张弓来,给锄药看。
此弓长约三尺,通体淡黄,两头反曲,握柄敦厚。李岩道:“你别看他毫不起眼,但制作此弓最少需要干、角、筋、胶、丝、漆,六种材料。工匠们冬天剖析弓干,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拢诸材,经过繁复的工艺程序,两至三年时间才可完成。”
锄药咂舌道:“好麻烦呀,那这弓岂不是很厉害?”李岩一笑:“说厉害也不厉害,说不厉害也厉害。咱们的北边有个大金国你知道吗?”
“鞑子嘛,这几年经常犯边,上次把京城都给围了,皇上他老人家还为此下过罪己诏呢。”
“对,就是女真人。他们的硬弓更长,能达到四尺到六尺,100米外可破皮甲,比我们军队的火铳都厉害。”
“哦。”锄药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咱们的军队总是输呢。”
“武器只是其中的一方面,锄药你要记住,决定战争最根本的因素,永远是人。”
“哦,我记住了。”
“那以后跟着我一起打鞑子,你怕不怕?”李岩微笑的问道。
“少爷不怕我就不怕。”锄药挠了挠头,回答道。
李岩哈哈大笑:“好,跟着我好好学本事,总有一天我们要恢复辽东,马踏盛京。”
突然墙外传来雄壮激烈的战鼓声,看来义军要发起正式的进攻。
此时太阳已经升到最高处,刺眼的阳光照在进攻的义军士兵身上,反射出一片银光,仿佛密密的鲤鱼的鳞。看得锄药头晕目眩,放眼望去皆是晃动跳跃的人头,不禁咂舌道:“这么多人!”
李岩神情凝重:“人海战术,但又不是一般的人海战术。这个高杰很聪明啊,你仔细观察,冲锋的士兵中有着甲持械的精锐,也有无甲空拳的流民,甚至远处还有几个扛着云梯的,这说明什么?”
“是啊。”经过提醒,锄药也发现异常,“想混水摸鱼,这个高杰好阴险。”
李岩冷哼一声,“打仗吗,就是要无所不用其极。”说话间,义军已经穿过麦地和田埂,接近庄墙。
门楼上,又一次响起赵半山的大嗓门,“放箭,射死他们。”
这一次的箭雨比上一次猛烈的多,但取到的效果却截然不同。实在是因为义军此次攻击人数太多太密集,超越了箭簇单位时间内的攻击强度。
没有人可以停下脚步或者转身逃跑,巨大的冲击力簇拥着每一个人只能向前,迎接死亡或者未知的命运。在这一刻,人的生命并不比一块土坷垃或者一只箭矢更有价值。
义军实在是太多了,庄丁们根本不用瞄准,随便一箭射下去,至少带走一条人命。
锄药看见一个黑瘦小子,咽喉上插着一支箭,可能已经死了或者处于要死的边缘,但被人群裹挟着,仍然踉跄的向前。然后猛然扑倒在地,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色的人潮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轰!”
第一排的义军狠狠地撞在庄墙上,引起双方阵营不约而同的惊呼。他们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幸运的是顶住了箭雨的考验,不幸的是更多未知的苦难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喊杀声沸反盈天,每一个人都在大叫着,耳朵旁轰轰的响,脑海里嗡嗡的响,从而听不清他人在说什么。这一场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最激烈的节奏,就好像两个蹩脚的泼妇,没有什么武功招式,直接贴脸开撕。
“倒金汁!”庄墙上,有人大喊道,数百口大锅里沸腾的都是粪便脏水,随着一声令下,迎面泼倒在墙下那些人的身上脸上。
无数的惨叫声响起,无数的人倒在庄墙下翻滚扭动。头顶上是箭矢金汁,迎面是不可逾越的高墙,义军终于绝望了,纷纷败退下去。
但是,他们悲惨的命运并没有结束,高杰显然不想让这些人活着回来,最先跑回去的二三百人已经被执法队砍了脑袋,丢在他们的面前。
这些人进退不得,战场一时之间静陷入诡异的平静。但是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在这些人绝望之时,义军阵中响起了收兵的锣声。
粮庄方面也没有胜利的欢呼,因为远处又有一只义军的队伍,疾驰而来。李岩眼尖,只见一面大旗高高飘扬,上面隐隐约约绣着一个“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