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扰扰又过了一天,越是临近比武大会,众人越是心情激荡,但也越能管住自己。纵然吵闹依旧如往日,私下里的打架比武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对方面前狠狠地吐一口唾沫,留下一句:“等到明日老子堂堂正正取你狗命。”就连宅八荒都按耐住没有再动手。
穆恒是不喜闹的性子,他安安稳稳地待在客栈里。闻龙也难得地没有出大门,他自然不是要养精蓄锐,而是他已经沉迷在美食与美酒当中了。话说自林大住进来之后,十分仗义,将客栈里的好酒好菜全都上了个遍,银子从包袱里一锭一锭地甩出去。天可怜见,闻龙什么时候过过这么舒服的日子。
再说董华烛,纵然她已经见过了穆恒是如何在自己爷爷面前“胆大包天”之后,她仍然没有对穆恒生出反感,相反更是多了敬佩。而后在从爹爹那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更觉得穆恒可怜。女侠心中也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妻子。第二天她兴冲冲地去找穆恒,被客栈伙计告知他与闻龙去游西湖了,心下遗憾。于是到了今日,又带着絮儿去找穆恒。一到客栈,便见三人围成一桌。顺利成章的,她也加入了饭桌,与林大成为了“酒肉朋友”。众人唤絮儿一并坐下,但絮儿不愿,怕坏了规矩,但奈何自家小姐太强势,也不忍拂了大家的好意,只好一并坐下,这一天,她也很快乐。
他们虽然萍水相逢,但并没有芥蒂,谈笑间更像多年的知交好友。就像闻龙,虽然为人看起来五大三粗,但却是心细如发,极重义气,对穆恒,他愿将性命交付;对林大和华烛,他无有谋求,坦坦荡荡。华烛是江湖名宿之后,从小受尽宠爱,但对于江湖草莽没有轻视之心,有恩必报。林大虽最年幼,却博古通今,洞悉世事,但求随性。絮儿心系小姐,无有大格局,却心思简单至极。
祥和温馨如这般,穆恒又怎么不触动,只是一想到映寒生死未知,下落不明,便心如刀搅,生死仇敌还逍遥于世,又让他怎能不恨。净成已死,厉岩民还活着,上清玄门和普渡佛堂仍然高高在上。这样的庞然大物,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撼动。但是厉岩民,穆恒绝不愿让他活着离开。等寒衣节事毕,穆恒便要动身再次去寻找映寒,那么现在就是杀他的时候。他也深知闻龙的性子,如果知道了自己的打算,怕是说什么都要跟着去的,不过穆恒并不想闻龙牵涉进来。一念及此,只好让闻龙大醉一场了。
酒酣胸胆,夜已黑,闻龙和林大呼呼大睡,晴空山庄的人早已护送华烛回庄。穆恒运功完毕,提剑而出,他身轻如燕,离开客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月明星稀,人间灯火也不过数盏,但厉岩名之所在对于穆恒来说就像太阳一样显眼。心中杀意已起,几乎要自胸腔喷涌而出。微风寒冷,但不知寒风与他的面色孰更冷?他不会忘记那一天,他与映寒相隔咫尺,转眼天涯。就是厉岩民在背后偷袭,映寒才生死未知。黑夜如墨,谁人入魔?
天水一居内,上清玄门门人正在休息,他们里没有几个人会想到祸事将临。李心悦自小修习道家无上心法日月同契,心中有模糊感应,但朦胧不能明语。她将心中所惑说与厉岩民听,厉岩名笑说,“心悦你思虑太多,早点休息吧,明早起来你这大师姐可要大显神威呀。”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她还是压下这股莫名思虑,转身离去,对于师叔厉岩民的修为她还是很敬佩的。厉岩民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尽是慈祥。环顾四方,屋内灯火尽灭。一轮月光洒在道袍上,照着影子分明。低声自语道:“客将至,我心乐甚。不过可不能搅了这些孩子的睡梦。”只见他一挥拂尘,提身而起,轻点虚空,融入夜色中,向远处掠去。穆恒目光一凝,亦朝着那道身影追去。
而在另一处,董晴空和云万里同样不眠,两人坐在院中,一壶清茶相伴二人。
出得城外,厉岩民落地,转身静候。穆恒瞬息而至。没有任何言语,锋利无比的剑如雷龙一般出鞘,寒光划破长空,刺向厉岩民。厉岩民不退反进,柔软的拂尘挥出气劲,扰动空间。气劲迎上剑尖,誓要将那拦路之物搅得粉碎。但离忧剑却将这不知天高之物刺得尸骨无存。厉岩民毫不意外,那拂尘随心而动,随意而行,又像蛇一般缠上剑身。锋利的剑此时却不能将拂尘割断,反倒被拦住去路。穆恒左手往剑柄一推,又打入一道内力,剑倏地刺向厉岩民胸口。而厉岩民拂尘一甩,送出那把剑,同时又是一掌与穆恒相击。二人散开,穆恒伸手一招,剑又至!
院子里渺渺无声,一卦卜完,董晴空也不问,云万里也不说卦象,他淡淡地将卦收起,只是问道,“依你之见,今夜穆恒能否杀了厉岩民?”
“不能。”
“那便是伤而不死了。可是净成已死于穆恒剑下,他又为何能不死?”
“厉岩民这么些年恪行中庸之道,你可听过他胜了谁?”董晴空没有直接回答他。
云万里仔细思考一番后方才笑道,“原来如此,他的确没有赢过谁,却也没有输过谁。”
二人站立之地不过方寸,但满地的剑痕,一声声的冲击,让这周围百丈之内不得安宁。厉岩民且战且退,穆恒紧跟不舍。马之宝者,说有踏飞燕之能,可是如今的二人,身法的速度已胜飞燕,从地上打到天上,凌空虚渡。厉岩民数次陷入险地,但又堪堪躲过。
云万里接着说道:“我记得潮水当年曾与他比试,潮水还抱怨,说他太过狡猾,像只抓不住的泥鳅。”
“潮水与他比试,看起来是一直压着他打,可是他也没有露出过真正的败相。他在上清玄门内不争不抢,作为霍松柏的师弟,虽然辈分高,却不居高位,不掌实权,在江湖上也没有做什么扬名的事情,可就是这样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霍松柏仍视他为玄门一柱。”云万里接着话尾说。
“惊艳如他,却权势名誉数十年。可他绝不是心性淡薄的人物,那么,他图的就耐人寻味了。这样的人,净成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
“晴空,若是他一直隐藏实力,面对穆恒的滔天之怒,他如何逃脱?”
董晴空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精光,“他根本不打算逃。”
穆恒划过平淡一剑,在那道袍上带起一道狰狞的伤口,月夜清辉,终于染上了血色。今夜一战,是穆恒动了杀心的第三战。第一次,是在药谷战三宗派。第二次,是斩杀净成。在沁孤山习武时,师父就说他的剑太过平淡,剑法虽妙,但却是没有杀气的剑。对于那时的穆恒,杀人术,非不能,实不愿。然而现在,自绝顶之上而来的剑法,不缺杀气。今日之剑,如疾风骤雨,狂浪滔滔,剑势有攻无守,有进无退,一招一式间没有一点间隙。一道一道的寒光纵横上下四方,剑冷,剑法冷,更是冷到心颤。
若是林大在此,他一定大呼过瘾,因为他终于可以记录一件值得写入他书卷的事情了。
今夜的穆恒不是那一天的穆恒,今夜的厉岩民亦不是那一天的厉岩民。犹记得净成当日认为自己武艺大涨,怀必胜之念伏击穆恒,但那不过是虚有其表,昙花一现罢了。而此时厉岩民武艺武艺大涨确是实实在在地没有半点水分。穆恒九狱杀诀未出的情况下,运功逍遥游身似鬼影,离忧剑十式更是变换无尽,厉岩民却能撑到现在才受伤。
“咳咳,穆恒你果然厉害。”厉岩民嘴角满是鲜血,胸口有一个阴森森的血洞。穆恒剑指着道人,一字一句说道,“你今夜一定会死。”
“哈哈哈,穆恒,你说得对,我会死。”他就这样平静地说出句“不详”的话来了,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一点愤怒,也看不出哪怕一点点即将要死亡的恐惧和悲伤。他说道,“我将你引至此地,是希望我们的恩怨不要波及到我那群师侄身上。穆恒,我请求你,不要迁怒他们。”说完后,定定地看着穆恒,他将全身的破绽尽数露在穆恒眼前。
穆恒没有答话,一剑刺进了道人的胸膛。厉岩民缓缓闭眼。等待穆恒抽出剑来后,从天而降下另一个道人。这道人目光清冷,径直走到两人面前。穆恒如临大敌,这人绝对是个高手,以他的灵觉,居然没有发现这么一个人就在暗处。
无视穆恒的警惕,不待他出声,道人就说了,“我不和你动手,我来此,只是将他带回去。”说完后也不管穆恒有什么反应,背上厉岩民,消失在夜空中。
天地幽幽,似是只有穆恒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