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渐行渐近的那个岛,杨六奇思潮起伏。
他本来也想到过这所学校,可没想到自己会置身其中。
这是他第一次来——或者准确点说,是穿越后第一次来。
他的前后左右都坐满了人,有不少是穿便装的,看起来好像有点杂乱;哪怕是身穿军服的,都可以看出军服式样有别。
但是,相同的是这些人脸上那种意气风发,杨六奇估计,当年孟郊也不过如此。
事情要说回那天参谋长问出的一句:“你会写字吗?”
杨六奇下意识地点点头。
参谋长从公文包里摸出一张纸,对他说道:
“你填一填这张表。”
杨六奇接过表——上面写着“报名表”——有些为难。这填总要笔吧,可自己到哪里去找笔呢?……他看了下,司令桌面倒是有笔,不过总不好在司令桌面抓起笔就用吧?
许司令显然是看到了杨六奇的窘态,微微一笑拿起笔递给了他。
杨六奇郑重地双手接过笔——那是一支狼毫。
不过他没敢在司令桌面写,于是一手捧着表,一手落笔。
旁边的参谋长忽然“哦”的一声。
杨六奇没有时间去想其他。
“姓名,杨六奇。”
“籍贯……佛山。”
……
“出身……”杨六奇略一沉吟写下了“务农。”
他写完轻轻放下笔,想了下,将表格双手递给司令。
许司令接过,看了一下,没有说话,反手递给了参谋长。
参谋长看了看,皱眉问道:“你是务农出身?字练得不错。”
糟了!杨六奇一时语塞。种田的写字写得太好在这个年代确实说不过去,不像自己在现代,这要怎么解释啊……
“我屋企(家里)有几亩薄田。”他用粤语答道。
“咁(这么)谦虚啊。”参谋长一笑,用粤语说道。
“司令,佢(他)係(是)人才。”他转头对司令说道。
“好,你安排佢(他)入学。”司令微笑点头道。
参谋长应了声“是”之后收起报名表敬礼走了。
听到他们的对答,杨六奇的心咚咚地急跳起来——他明白“入学”代表了什么意思。
“你呢(这)手‘瘦金体’写得唔错(不错)。”司令忽然说道,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杨六奇冷汗直冒,早知如此,干脆装作自己不识字好了……
“不过,”司令官站起身背着手看着他说道,“‘瘦金体’係(是)亡国嘅(的)字。”
这……杨六奇当年选择练的字体的时候,只是觉得这字体很有特色,完全没往宋徽宗那儿去想……
就在杨六奇脑袋急速运转想着要如何处理的时候,司令忽然用手搭在他肩膀上。
杨六奇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几乎站不稳了。
“你好聪明,”许司令说道,“不过就係(是)锋芒太露,咁(这样)未必係(是)好事。”
杨六奇吞了口唾沫,挤出一个“是”。
司令转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
窗外可以看到参谋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司令,”王森走到司令旁边低声道,“参谋长到处搜罗人才,似乎有私心。”
在旁边的杨六奇好不尴尬,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佢係(他是)个人才,”司令没有直接搭话而是说道,“国家呢(这)个时候需要人才。”
王森看了一眼杵着的杨六奇,没有再说话。
自从自己“入学”的事定了以后,杨六奇感觉同伴们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变了。
本来自从上次显露出一手枪法之后,虽然同一个排里的同伴还是点头之交,但脸上总有些笑容。于是他以为很快就会跟同伴们熟络起来。
然而他要“入学”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以后,那些同伴们见到他神情都明显冷漠了许多。
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要离开,对这里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背叛”。——真正的军人,最鄙视的就是背叛。
在正式去报到之前的日子里,他感到度日如年。
他只好不停地包揽内务,想着是不是能多少挽回些情分……
他心里想,以后一定不能做任何背叛许司令的事,不为其他,这是作为军人的道义所在吧!
就这样过了几天,似乎事情也没特别地坏。这天,杨六奇正自得其乐地扫着地,忽然远远地看到司令和王森一边谈话一边走过来了。
“呢(这)次你去北京,万事要小心。”隐隐约约听到司令这么说。
“北京?”杨六奇心念一动,然后就看得司令两人走远了。
“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了!”他想道。
于是他顾不得其他,转身进了文书房。
听说他要借笔写信,那个文书露出狐疑的神情点点头。杨六奇觉得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些,于是干脆在文书对面坐下来,提起了笔。
他思维快速转动。
到底他在茶楼听到的那个北京的“孙大少”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家伙?他不敢肯定。
直接写信恐怕令人生疑……如何是好?
他提起的笔久久不能落下。
就在此时,他忽然看见文书桌面有本账本,页边上是一些页码。
他灵机一动,沉吟片刻,提笔慢慢写就。
……
“这就是你让人送给我的那封‘密函‘了吧?”我摇头苦笑道。
“是啊,想了好久呢!”他难得地也露出了苦笑。
……
杨六奇手里拿着信,汗涔涔地,大气都不敢出。
“你到底係咩(是什么)人!偷听我同司令讲嘢(讲话)!”王森盯着他严厉地喝问道。
杨六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恬着脸过来拜托这位司令的“贴身侍卫”帮自己送封信,也会被这样怀疑……
“我真係唔係(真的不是)有心偷听……呢个係(这个是)我失散多年嘅好朋友……”他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
王森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伸手接过那封信,也没有打话,转身走了。
“落船!”
一声口令,把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船已靠岸,船上的人依次下船。
离码头不远处,清晨的轻雾中,出现了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