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命运真的是非常奇怪的东西,有些时候它会在瞬间改变,根本容不得人们去思考和把握它。沐林枫虽然不到三十岁,却已经是好几次遇到过这种情况了。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中午,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沐林枫的命运突然间又被一件离奇的怪事改变了。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从此以后他重操祖业,干起了同死人打交道的活,开始了惊险刺激而又神秘莫测的奇异之旅。
在成为“疙瘩”前,沐林枫一直生活在山东半岛中部一个叫青州的古县城里,青州虽然只是个小县城,却是有着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底蕴的古城。
传说大禹治水后,按照山川河流的走向,把全国划分为青、徐、扬、荆、豫、冀、兖、雍、梁共九州,青州是其中之一。中国最古老的地理著作《尚书?禹贡》中称“海岱惟青州”。海即渤海,岱即泰山,由此可见青州的历史久远。
从夏商起青州就设有地方官府,西汉武帝元封五年设青州刺史部。东晋安帝隆安三年,定青州为南燕国都。北宋时期的青州是所辖七州三十八县的大郡,曾有过十三位贤臣,包括寇准、范仲淹、欧阳修等都曾在此为官施政。
古城虽小,却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著名女词人李清照夫妇曾寓居青州十余年,留下了流传千古的词林绝唱;贾思勰、燕肃、杨妙真等科学家,民族英雄和起义领袖唐赛儿等人也都在这里留下了足迹。
之所以要把古城青州介绍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在这深厚的历史尘埃下面,封存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本书中的许多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而且主人公的家族还与其中的一些秘密连接在了一起。
沐林枫的老家就在古城西南20多公里的一个山村里,村里人多半姓沐,传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手下大将沐英,曾经带兵在这里安营扎寨过,周边十个村子分别叫张家营、李家营、高家营等等,这些村名都是以沐英亲兵营统帅的姓氏得来的。
沐林枫的老家沐家营在本地却是最有名的村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的祖上曾经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疙瘩”。
先解释一下,“疙瘩”是这一带的农村对负责丧葬过程的执事人,一种专用的称呼。“疙瘩”不同于婚礼主持人,从事这种职业的人不仅了解当地的民俗民情,通晓整个丧礼和葬礼的程序,还必须熟知丧葬期间要遵守的种种禁忌,以及丧葬过程中出现意外情况的处理方法。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懂得“相墓”,也叫“相阴宅”,详细内容后面的书中会进行介绍。
沐林枫到城里工作之前在部队里待过几年,虽然是个兵,却是人们眼中很神秘的特种兵,就在要提干上军校的头一天,发生了一件意外事件,让美梦破灭,只好带着士官的头衔回到了老家。
在部队里沐林枫是训练标兵,擒拿格斗、化装侦察、射击驾驶这些基本的东西应该说是样样精通,所以县里很多好单位都争着要接收他。县公安局,还有好几家银行,这些都是很多人挤破头想进去的单位,而这个家伙却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放弃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遇,去一家星级酒店做了厨师。
在外人眼里,沐林枫这样的就是个怪人,所以快三十岁了也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嫁给他,至今还是光棍一条。老父亲从他记事起就失踪了,母亲也在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因此没有人管他,他也乐得逍遥自在,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职业虽然是最普通不过的厨师,不过沐林枫的个人感觉还不错,因为是在县城里唯一的一家三星级酒店里当大厨,在当地也算是高收入的蓝领,日子过得虽然平静却也有滋有味。
今天刚好赶上沐林枫休班在家,厨师都有午睡的习惯,吃过午饭后他正准备上床睡一会,突然传来咚咚的房门声,房门被敲得震天响,声音响亮而又急促,好像是日本鬼子进村了似的。
“是哪个臭小子打扰老子睡觉!别敲了,砸烂了房门给老子赔新的……”
沐林枫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骂咧咧地去开门,他心想一定哪个哥们喝多了酒,来找他喝茶或是玩牌。
打开房门一看,沐林枫顿时愣住了……
只见门外站着五六个人,除了师父高鸿进,其他几个人都不认识,几个陌生人的脸上都流露着奇怪的表情。特别是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脸上破了好几处皮,好像是摩擦到什么地方蹭破的,刚刚结了红红的痂,样子怪吓人得。
这个中年男子抢先一步进门,什么话也没说,噗通一声就跪在沐林枫面前,紧接着磕了一个响头。沐林枫被中年男子的意外举动吓了一跳,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急忙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这时沐林枫注意到中年男子的胳膊上戴着心形的黑色小牌,上面有一个白色的“孝”。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个中年男子家一定是有老人去世了……不过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来给他磕头,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免了,免了……”沐林枫一边说一边把磕头的中年男子拉起来后。
看到沐林枫一脸的疑惑,跟进来的高鸿进急忙对他说:“这位朋友姓朱,叫朱福贵,跟我是同村,今天有事来求你。”
“靠,我一个厨子能办什么事!”沐林枫用一种自嘲的口吻说。
高鸿进拉着沐林枫的胳膊一边向卧室里拽,一边低声说:“来,来里屋,我再跟你说……”
高鸿进是酒店的头勺,厨艺在本地数一数二,沐林枫刚到酒店工作,跟过他一段时间。虽然年龄只比沐林枫大三四岁,因为手把手地教过他炒菜,所以沐林枫一直把高鸿进视为自己的师傅,平时对他言听计从,很是尊重。
虽然也是个厨师,不过这个高鸿进却有一个特长,就是擅长交际,县城内三教九流没有他不认识的,什么样的人他也能搭上话,对于老高的这一个优点,让沐林枫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这恰恰是他的弱项,沐林枫最头疼的就是同陌生人打交道。
沐林枫这个人喜欢安静,虽然还没有结婚,却早早地买了一套三室二厅的房子,好在这里是县城,房价比较低,只花了三十万多一点,一个人住比较方便。
走进卧室后,高鸿进先转身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看到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沐林枫更加感觉奇怪了,平时大大咧咧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高师傅,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沐林枫惊讶地问。
高鸿进转身在床边坐下来,一脸怪异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外面的那个朱福贵家里,今天出了一件怪事。他父亲是两天前去世的,去世后遗体送到了殡仪馆存放起来,然后在家里设了一个灵堂。按照现在城里的风俗是排三,应该今天火化、出殡一起办了,谁也没有想到竟然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说到这里,高鸿进摆着手,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好像是不敢说下去的样子。
高鸿进说的这个情况在县城里很普遍,因为大家都住单元楼里,老人去世后不能像以前那样在家里守灵,所以就将遗体送到殡仪馆暂时存放起来。然后在家里设灵堂,朝向殡仪馆的方向安放一个神位或是老人的照片,用这种方法来守三日灵。把该做的丧礼程序办完,最后所有的亲属朋友一起去殡仪馆,再举行简单的葬礼。
人们通常所说的丧葬,严格说应该分为两部分,丧礼和葬礼。丧礼是指哀悼逝者的礼仪,葬礼是指处理死者遗体的方法。现在生活在城里的人,因为受到条件的限制,许多程序都简化了。
看到高鸿进欲言又止的神情,沐林枫催促说:“快说发生什么怪事了,干吗吞吞吐吐的?好像遇见了鬼似的……”
“哎,跟遇见鬼差不多!”
沐林枫忍不住笑了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鬼怪……”
高鸿进赶紧摆摆手,示意沐林枫不要再说了,眼睛里流露着恐惧的目光,悄悄地说:“因为我们是同村,大家都在城里工作,所以朱福贵的老爹去世后我就一直在他家里帮忙。今天上午十点钟,准备起灵去火化场出殡,谁知道朱福贵抱着他父亲的灵位,还没出门就摔了一跤……”
“操,摔一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把你吓得……”沐林枫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
高鸿进赶紧又摆了一下手,“你听我说完,朱福贵的父亲住在三楼,他出门后刚走到楼梯口时又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更厉害,从楼梯上滚落到中间拐角处,不但把他父亲的灵位摔了,他自己跌得也够呛,你都看到了,脸上蹭破了许多皮……”
说到这里,高鸿进停顿了一下,用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看到他一副紧张的表情,沐林枫急忙站起来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喝。”
“不用了,你先听我说完。”高鸿进急忙制止了沐林枫,然后接着说:“亲戚朋友们都感觉这件事有些蹊跷,不过还没有多想。大家赶紧回屋又重新写了一个灵位,没想到朱福贵再次出家门的时候,还没走到楼道口又摔了一跤……把……把他父亲的灵位又摔在了楼梯上……这一次把请来的那个‘疙瘩’吓坏了,说朱福贵父亲的魂不愿意离开家,他办不了这个葬礼,随后脚底抹油溜走了……”
一贯说话流利的高鸿进说这些话的时候竟然磕磕巴巴,看得出他是心有余悸,沐林枫也被这种诡秘的事情惊呆了,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了不得,竟然会有这种怪事!”
高鸿进稳了稳心神,然后接着说:“出了这件事后,亲戚朋友都很着急,而且还不敢声张,这种事情最怕让外人知道。你知道时辰不等人,今天必须出殡,大家商量了一下赶紧分头再去请‘疙瘩’,先后又请来了两个‘疙瘩’,人家到场后一听情况,二话不说,立马扭头就走,没有一个‘疙瘩’敢接这个活……”
没等高鸿进说完,沐林枫就急忙打断了他的话,疑惑不解地问“那你们来找我干什么?再说我也不认识做‘疙瘩’的人。”
高鸿进紧盯着沐林枫,“你怎么忘记自己祖上是干什么的了?”
这时沐林枫才反应过来,刚才朱福贵为什么进门就给他磕头,原来是想请他出面主持老人家的葬礼。
沐林枫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都怪这张臭嘴,喝醉酒的时候喜欢吹嘘祖上那点破事。所以熟悉沐林枫的朋友都知道他的祖上是当地非常有名的“疙瘩”,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干过一次。
“高师傅,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有干过‘疙瘩’,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我来?这不是开玩笑吗!”沐林枫急忙推辞。
“兄弟,我清楚你没干过,但是你知道的道道比那些经常做‘疙瘩’的人还多,你不是经常说起祖上的那些故事吗,对于葬礼的程序你比谁都清楚,就是照葫芦画瓢也行,求你帮一次忙吧。”
没等高鸿进说完,沐林枫把头摇得跟货郎鼓似的,“开什么玩笑,不行……这肯定不行……其他事情可以帮忙,但是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兄弟,就算是哥求你了……但凡有一条路,我也不会带人来求你做这件事……”
高鸿进的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只见客厅里的几个人哗啦一下子全部跪下了,五六个大男子冲着卧室齐刷刷地跪在那里,领头的正是一脸蹭伤的朱福贵,显然他们听到了沐林枫跟高鸿进的对话。
见此情景,沐林枫急忙走出来,伸出双手来搀扶朱福贵,“几位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赶快起来……”
“兄弟,我斗胆叫你一声兄弟,求你帮帮我了……我……”还没说完,朱福贵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朱福贵身后一个年龄稍大的人接着说:“沐师傅,我是福贵的表哥,我老舅还躺在火化场等着做公事呢,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您,您一定得帮我们一把。”
沐林枫被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大男子,真是有点不知所措了,着急地说:“各位大哥,不是我不帮这个忙,我从来就没有做个‘疙瘩’,如果是其他事情都好说,可是……可是……葬礼是大事,马虎不得……”沐林枫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高鸿进从卧室里出来,拍着沐林枫的肩膀说:“林枫,实话说大哥是相信你才带他们来找你,这件事你如果出手帮了忙,大家会想你一辈子好。”
“沐兄弟……沐师傅……”跪在地上的朱福贵结结巴巴不知道称呼什么好了,“你如果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沐林枫感觉自己好像被逼进了死胡同了,看来不答应是不好办了,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同意了,“好吧,请各位大哥先起来,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商量。”
见沐林枫同意了,几个人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才站起来。朱福贵激动地说:“沐师傅,等老人的公事做完后,俺一定好好谢谢您。”
在这里解释一下,因为忌讳,本地人对于丧事的称呼很特殊,从来不用丧、葬、出殡等词语,而一般用“公事”两个字,也有用“后事”。这就如同棺材叫寿材,衣服为寿衣,停尸房叫太平间一样。
某户人家有人去世了,送葬的过程就叫“做公事”。没有人考证过这个叫法的来历,这不仅是处于忌讳,与当地纯朴的民风也有关系。“公事”就是大家共同的事情,家里有人去世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情,不仅是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左邻右舍都会主动来帮忙,心里都认为这是大家的事情,所以叫“公事”。
沐林枫急忙摆着手说:“先别说谢的事情,高师傅知道我的情况,虽然我的祖辈是做‘疙瘩’,但是从我却没有接触过这个,也从未给人家办过‘公事’。我所知道的一点东西,都是在饭后茶余听老辈人说的,如果办不好,不要怪罪就行了。”
朱福贵连声说:“怎么可能怪罪沐师傅,您能答应我就感激不尽了……”
不等朱福贵说完,高鸿进就赶紧招呼大家,“都不要说客套话了,时辰不等人,咱们赶快走吧。”
(2)
几分钟前还躺在床上睡觉,想不到现在竟然被人哀求着来做“疙瘩”,命运真的捉弄人,而沐林枫的命运也从他答应下来的这一刻起改变了……
楼下停着两辆五菱面包车,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无论如何要把沐林枫请去了,有点霸王硬上弓的意思。
高鸿进和沐林枫上了后面的面包车,其他几个人都挤到前面的车里,车子开动后,高鸿进趴在沐林枫的耳边低声说:“提前告诉你一声,我这个同村在他的亲戚中名声不太好。”
“是不是对父母有点不太孝敬?”沐林枫心里一动马上问。
高鸿进点点头,“嗯,所以遇到这件事情后,亲戚朋友私下里说他是罪有应得,有点想看他笑话的意思,但是不管如何总得先把老人安葬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件事情是不是有点巧合?不就是摔了三个跟头吗!”沐林枫对这件事仍然有些怀疑。
“实话说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看不像是巧合,怎么可能接连摔三个跟头?这件事的确有点诡异,否则前面的三个‘疙瘩’怎么不敢做下去了……”
没等高鸿进说完,沐林枫就用眼瞪着他,有点生气地说:“三个‘疙瘩’都不敢接手的活,你来找我,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高鸿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算大哥欠你的,朱福贵做得再不对,这个时候也该帮他一把,看在去世的老人面上我也必须这样做。”
“好人让你做了,可是我怎么弄?大哥,实话说我心里真的没谱……”沐林枫苦笑着说。
高鸿进拍拍沐林枫的膝盖,“不管你怎么弄,只要把老人的‘公事’给办了,我就感激不尽了,就算大哥欠你一次,想怎么样随便你。”
说话间,前面的面包车转进了一个破烂不堪的家属院里,猛一看这个家属院跟垃圾场没有什么区别,不仅破烂不堪,到处还堆满木柴和杂物。
沐林枫知道这是那个单位的家属院,这个企业原来是县里的一个事业单位,后来实行了企业改制,没想到变成了全县最烂的一个企业。企业的负责人姓马,是个无恶不作的流氓,利用企业改制侵吞了五千多万的国有资产,前不久刚被判了死缓。一个非常好的企业就毁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不过最倒霉的是这些职工们。
这时高鸿进又贴近沐林枫的耳朵低声说:“朱福贵的母亲去世得早,他父亲一个人住在这里。”
“哦,这个朱福贵没跟他父亲住在一起?”沐林枫有些惊讶地问。
沐林枫在交朋友时有一个原则,对父母不好的人绝对不与之来往,对自己的父母都不好的人,怎么可能对朋友好,所以同这样的人交朋友,早晚会吃亏,因此干脆不与这样的人来往,免得日后麻烦。
“他媳妇嫌老人脏,所以让老人自己住在这个老单元楼里,朱福贵在外面买的新楼房,平时不常回来,老人被发现时已经没气了……”
“原来是这样……”
沐林枫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心想借机会整治一下没有孝心的一家子。
院子内站了不少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异样的表情,三五一群在交头接耳,很显然是在议论朱家的事情。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朱家出了这样的奇闻怪事,怎么可能瞒住左邻右舍,恐怕用不了两天,全县城都会传得沸沸扬扬。
县城就是巴掌大的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之间大多都认识,难怪朱福贵急得不得了。这也应了那句老话,人在做,天在看,只要做了坏事,早晚要得报应……
下车后,高鸿进在前面领着沐林枫朝一栋破旧的家属楼走去,站在楼道门口的人纷纷让开路,在众人好奇地注视下,一行人进走了阴暗的楼道里。
由于长期没有人管理,楼道内又脏又乱,墙壁都变成了黑色,上面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小广告,有开锁的,有通下水道的,竟然还有卖春药的广告,真是五花八门。
第一次做“疙瘩”,沐林枫的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不安,仿佛十五只吊桶打水,有点七上八下的感觉。走进黑漆漆的楼道里后,沐林枫突然镇静下来,他在心里暗自提醒自己,既然接手了这个活就要做好,绝对不能砸了老沐家的牌子。
小时候沐林枫常听母亲讲“疙瘩”的故事,内心对这种职业充满了敬畏,特别是看到有人家出殡的时候,“疙瘩”表情平静地给躺在门板上的尸体整理一切,感觉“疙瘩”是那样的神秘,在“疙瘩”的身上仿佛流露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村里的老人常说做“疙瘩”的人不是学来的,天生就是做这个活的,在这一瞬间,沐林枫感觉自己天生就是做“疙瘩”的,因为他的血管中就流淌着祖辈的血液,在他的基因中就带着“疙瘩”的基因,他仿佛生来就是做这种活的人了……
楼梯上站了不少人,大多是朱家的亲戚朋友,每个人的表情各异,不过都带有一丝的恐慌,看到请来的疙瘩,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沐林枫。
刚爬上三楼,沐林枫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尿骚味,里面还混杂着难闻的恶臭,长期卧床的病人家里常常有这种气味,仅从这一点就知道这家人对自己的老人照顾的不怎么样。
现在顾不上难闻的气味了,沐林枫跟在高鸿进身后走进房间里。这是那种老式的单元房,户型结构简单,一个很小的活动间,外带两个不大的卧室,以及厨房和卫生间,全部面积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十平米。
进门后是一间只有四五平方米的狭窄活动间,靠东墙有一个方桌,上面摆放着祭品和灵位,看得出这个灵位是刚刚重新写好的,显然原来的那个摔坏了。
丧礼上用的灵位通常用白纸叠成一个六七公分宽,二十多公分长的长方形口袋,上面写着死者的名号。把这个写好字的白纸袋用两根筷子撑起来,再把筷子插在一个大馒头上,就是死者的灵位了,以象征死者的亡灵,称作“设重”。出殡时要将这个灵位放入坟墓中一起埋起来,表示把死者的亡灵与遗体一起埋葬了。
因为灵位是用白纸叠成的,摔在地上肯定会撕烂。
进屋后,沐林枫先为死者的灵位上了三炷香,然后鞠了三个躬,做完这一切后,他站在房间的中间位置,然后装模作样地朝四周巡视了一番。实话说沐林枫现在是狗屁不会,好像在查看着什么,其实是在偷偷地想着对策。
突然间,沐林枫感觉自己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心里顿时有种冷冷的感觉,就见刚才上的三炷香,香头忽然变得很红,三炷香的烟柱突突地往上冒,笔直的烟柱一直窜到屋顶。
周围站着的几个人,高鸿进、朱福贵和他的几个亲戚也都看到了突然的变化,大家的脸色瞬间吓得苍白,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几个人都身不由己地往后挪动脚步,生怕有鬼魂扑到自己身上。
沐林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他这个人天生胆大,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只见沐林枫向前一步,双手抱拳鞠了一躬,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嘟嘟囔囔一阵后,沐林枫心里也有主意了,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虐待老人的这两口子整治一下再说,如果去世的老人真的有什么怨言,也一定是对这两口子的不满。
想到这里,沐林枫猛地转过身来,用严肃的口气对朱福贵说:“老人刚才显灵了,他告诉我,生前的时候身体多病虚弱,而去黄泉的路上又有很多坎坷,很难到达另外一个世界,所以他不想离开这里……”
一听这话,朱福贵吓得噗通一下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我,“沐师傅,麻烦您跟我爹说一下,请他老人家走好,我一定多给他烧纸钱……”
看着朱福贵的熊样,沐林枫在心里偷偷地乐,不过脸上依然一本正经,缓缓地说:“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你应该对老人好一点,临时抱佛脚晚了……”
“沐师傅……求求你……一定把我爹的魂送走……”朱福贵一一边磕头一边哀求。
高鸿进急忙靠近沐林枫,他压低声音说:“林枫,不看僧面看佛面,先帮福贵度过这一关。”
朱福贵的那个表哥也凑过来,诚惶诚恐地说:“对对,沐师傅,麻烦您想想办法,先帮着把‘公事’做了,我们以后一定多给老人送盘缠,让老人家在那边过得舒舒服服……”
沐林枫装出沉思的模样,他想了一会后,对几个人说:“好吧,我就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试试,如果能把老爷子的魂请出这个家,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如果不行你们就只好另外高明了。”
“好、好,请沐师傅费心了。”几个人连声答应。
“不过要想把老人的魂请出去,必须要朱家人配合才可以……”沐林枫装模作样地说。
沐林枫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他们也会答应,本地有个习俗,如果哪家老人的丧事不能很好地办完,这一家的人很快就会跟着倒霉。这也是“疙瘩”很吃香的缘故,因此让许多狗屁都不懂一点的人也跟着浑水摸鱼做起了“疙瘩”。
朱福贵的表哥急忙招呼卧室里和门口外面的亲属进来,特意把朱福贵的老婆和儿子都被叫到了前面,其他小辈跟在后面,本来就狭窄的房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大家也都想看看沐林枫这个“高人”要如何“作法”。
见此情景,沐林枫马上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对高鸿进和朱福贵的表哥说:“这里只留下你们俩人和朱家夫妻俩就可以,其他人必须回避,否则会惊扰老人家的魂魄,如果再出现意外情况就很难收拾了……”
沐林枫的话音未落,其他人很纷纷退了出去,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房间里顿时显得阴森森的,似乎真的有什么鬼魂在游荡。
沐林枫又对朱福贵的表哥说:“安排人用最快的速度去买一只黑爪大公鸡,记住一定要买脚爪后有长长的拐骨的那种。买来后让朱福贵的儿子抱着站在门外,这件事情办好了,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知道了,我马上让人去办。”说完,福贵的表哥转身出去安排人去买黑爪公鸡。
沐林枫所说的这种脚爪后长拐骨的公鸡,是指完全在野外散养的土鸡,这种鸡因为需要土地里刨食,所以脚爪后才有一个很长很尖锐的拐骨,如果是圈养或是笼养的鸡就没有,所以这个特征也是判断一只鸡食散养还是笼养重要的根据。
随后沐林枫又对高鸿进说:“马上去找一碗大颗粒的盐来,最好是颗粒大小不均匀的那种,越快越好。”
“没问题,楼下就有一家专门腌咸菜卖的,我去他家要一碗来。”高鸿进说完就要往门外走。
“等一下。”沐林枫急忙又叫住他,“还要找几个大一点的毛蛤皮。”
“没问题。”高鸿进也不问做什么用,答应一声就跑出去了。
看到沐林枫在有条不紊地安排,朱福贵和他媳妇早就吓得脸色苍白,身体不住地哆嗦,看得出俩人是即心虚又紧张。
门外的人只能听到屋里的声音,却看不到里面的情景,越是看不到,越感觉好奇,人就是这个心理,再经过沐林枫这番刻意的营造,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3)
不到一分钟,高鸿进就端着满满一海碗大颗粒的盐回来了,沐林枫伸手接过来,只见大的颗粒有花生米大小,小的也有黄豆大小,刚好合适。
这种大颗粒的盐是海边盐场晒出来的原盐,没有经过任何的加工,全部是正方形的颗粒,边角都很尖锐,实话说沐林枫就是想用这个东西来整治一下朱福贵两口子。
只见沐林枫用左手端着大海碗,右手抓起一把盐,然后均匀地撒在供桌的前面,一连撒了好几把,感觉差不多了,又将海碗递给高鸿进。
朱福贵的老婆快五十岁的人了,烫着大波浪,染着黄毛,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骚劲,今天给老人出殡,竟然还化了淡妆,这已经是犯了大忌。沐林枫虽然不会相面,但是一眼就看出来朱福贵是个怕老婆的人,否则不会让自己的老婆这种打扮,看到这种人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沐林枫踏罡步斗,这种站立的步法相传创自夏禹,故又称禹步,罡是指天罡,而斗是指北斗。手掐灵官诀,手指按一定的方法盘结捏掐而成的形状叫作诀,其过程叫作掐诀,掐诀可以通真制邪。光看沐林枫的这个架势,的确够唬人的。
面对朱福贵两口子,沐林枫缓慢地说:“你们俩现在就跪在盐粒上,然后默默在心里念叨,把你们是如何对待老人的,认认真真地说一遍,然后求老人原谅你们,后面的‘公事’能不能进行下去,就看老人是否肯原谅你们了……”
一听这话,两口子赶紧走过来,噗通一下跪在了盐粒上,只见俩人都禁不住咧了咧嘴,很显然膝盖下的盐粒硌疼了俩人,这一招也够损的。
看到俩人的表情,沐林枫心里暗自高兴,心想等一会就够你们受了。他朝高鸿进招了一下手,轻声说:“咱们去里屋,不要打扰了他们两口子向老人请罪。”
高鸿进陪着沐林枫走进另外一间屋里,这里有一组陈旧的皮革沙发,还有一张写字台和茶几。看来是家里会客的地方,屋里有几个帮忙的人,见俩人进来纷纷起来给他们让座。
坐下后,高鸿进问沐林枫,“林枫,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我让楼下的人把去火化场的车提前准备好。”
“等买黑爪公鸡来,就让楼下的车准备好。”沐林枫轻松地回答。
其实这个时候沐林枫的心里真的是很轻松,他并不担心后面的“公事”是否能顺利进行,因为刚才他已经为自己准备了台阶。顺利把丧事完成自然是他的功劳,如果再出现意外,他就会推脱说是朱福贵两口子向老人忏悔的不够深刻,老人的魂魄不答应离开家,让他们另请高明。
等了接近半个钟头,福贵的表哥回来了,一头大汗地对沐林枫说:“沐师傅,黑爪公鸡买来了,已经让孩子抱着站在门外了。”
沐林枫站起来,“那好,麻烦大哥跟高师傅协助我一下,给我打把手,咱们现在就开始血祭。”
一听“血祭”两个字,屋里的其他人都怔了一下,脸上都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大家还是第一次听说血祭,纷纷站起来准备看稀奇。
三个人重新来到摆放灵位的活动间,只见朱福贵两口子汗如雨下,满脸痛苦的表情,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看得出俩人在忍受着很大的痛苦。
沐林枫让高鸿进准备了一个干净的大白碗,在碗里倒入半碗白酒,然后放在了朱福贵两口子的面前。
沐林枫又重新在老人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然后转身对屋子里的人说:“要想让‘公事’能够顺利进行,就必须进行血祭,这是为了让你们与老人继续保持血脉连接,而且老人必须得到你们鲜血的扶助,黄泉路上才能一帆风顺,才有力量去往另外一个世界。另外这也是你们向老人表示悔过的一种方式。”
说到这里,沐林枫又对朱福贵的表哥说:“你用毛蛤皮划破他们俩的前额,让俩人的血滴到酒碗里去。”
听到吩咐,朱福贵的表哥接过高鸿进递给他的毛蛤皮,走到朱福贵面前,用毛蛤皮在他额头上重重地划了一下,顿时一行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朱福贵急忙弯下腰让血滴到面前的酒碗内。
毛蛤是生长在海滩上的一种贝壳类的海生物,与其他贝壳不同的是毛蛤的壳上长着一层棕色的短绒毛,而且在毛蛤壳的边沿有一排同锯齿一样的细齿,所以很容易划破皮肤。
随后朱福贵老婆的额头也被划破了,同样把血滴到酒碗里。
鲜血滴进酒碗里后,朱福贵要抬手去擦脸上的血迹,沐林枫急忙制止他,“千万不要擦,脸上的血迹一定要留到做完‘公事’后才能洗去,后面还要进行‘割体葬礼’,一定要有血迹才行。”
听说还要进行“割体葬礼”,把朱富贵两口子都吓了一大跳,俩人都猜不出后面还要经受什么样的痛苦,不过无论如何俩人都只能忍受了。
最可笑的是朱福贵的老婆,额头的血从鼻子两侧流淌下来,仿佛是从眼睛里流出的血泪,猛然一看像一个恶鬼一样,看上去即恐怖又好笑。
看着俩人的鬼模样,沐林枫一个劲地偷着乐,很欣赏自己的这个恶作剧,心想让外面的人看到这两个人的模样,一定会大吃一惊,这两口子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事实上这种割体葬礼并不是沐林枫想象出来的,在我国的古代许多地区就有这种风俗,死者的亲属自残身体,以祭祀死者,不仅是为了表示哀悼,也有“献祭”的意思。
不仅是在我国古代,世界各地都有这种丧礼风俗,在日本、美国、澳大利亚等国家的部分民族,死者的子女在参加葬礼时用贝壳割破自己的额头,还有的是割裂手腕、大腿、胸部等部位的皮肤,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以示对死者的哀悼。这种自残的方式还可以缓解生者内心的悲伤,同时也减少对死人的恐惧。
等大碗里的白酒变成鲜红的颜色后,沐林枫弯腰端起酒碗,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绕着方桌把带血的酒撒了一圈,最后把碗内剩余的少许血酒滴在了插灵位的馒头上。
做完这一切,沐林枫对朱福贵的表哥说:“好了,现在可以去殡仪馆了,赶快叫几个人来,搀扶着他们两口子下楼。”
说完,沐林枫从方桌上把灵位捧起来,然后交到朱福贵的手里,这时从另外一间屋里出来几个帮忙的朋友,一边一个把他们两口子从地上架起来。
这两口子已经跪了半个多钟头,此时双腿已经麻木了,肯定站不起来,更不说下楼,所以沐林枫才叫人来搀扶他们。
朱福贵和他老婆被人搀扶起来后,沐林枫注意到俩人膝盖处的裤子,有血迹渗透出来,再看地板上的盐粒也融化了一些,俩人一定吃了不少苦,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点惩罚。
朱福贵两口子一脸血迹被人搀扶出去,外面的人看了后都吓一跳,纷纷往后躲避,如同看见了令人恐怖的鬼怪一样。
说来也怪,这一次朱家人竟然能平安无事地来到楼下,坐上面包车后赶紧去城外的火化场。也许是阴差阳错,沐林枫出得这些怪招刚好把可能要出现的魂变化解了。
其实沐林枫所出的这几招也并不是没有依据地乱来,因为他以前也听母亲讲过一些类似的故事。
朱家出现的这种怪事用“疙瘩”的行话叫“魂悲”,是魂变的一种,用死者后人的鲜血进行“血祭”,就是应对魂悲的唯一方法,而在出殡过程中,用一只黑爪大公鸡跟随,则是为了防止后面发生魂变。
大家都相信是沐林枫的“法术”起了作用,事实上他是误打误撞,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让沐林枫一下子名扬整个县城,而他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