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狂浪海啸的汹涌声音在古鹤的耳边疯狂交响着,它们大啸着,吵闹着,窃窃私语着。古鹤能从这声音里看到别的东西,他能看到自己躺在地上的“尸体”,能看到唐荣三人和防风氏的打斗,还有红烛夜花,李长生等等等等。
古鹤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大致是死了,但具体是鬼魂还是不想死的怨灵,他不明白,他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场残酷的战斗,他看到有的圣殿执行者被杀死了,按照他本来的性格,他应该是要心痛的,可现在他觉得这也挺好的,死亡还挺舒服的,不用去管人类要管的事,还能看着这群人这些事,像是在看电视。
时间飞快地过去,突然古鹤的周围变成了黑色,他看不到东西了,同时,他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那些嘈杂的,无聊的,精彩的声音在这一刻突然全部消失了,无踪无影。古鹤像是被沉浸在一个满是黑暗的大染缸里,有人要把这种黑色染在古鹤的身上。
古鹤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正悬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无法移动,他能看见,虽说眼前是黑暗,但是他很确定他能看见。但是他听不见了,也说不了话了,他张了张嘴巴,没什么声音发出来。当然就算他发出声音了,他也听不见。这是矛盾的,就像所有事物都是矛盾的。
古鹤没有慌张,他觉得他死了,只是没有去地府而已,是一名游鬼,既然是鬼,那还有什么好慌张的。他心里懒散的心就这么扩散出来了,既然不是人类了,那何必要这么累呢。或许就呆在这里也不错,也不用去做一些鬼要做的事。就这样吧,就这样就好。
黑暗突然动了,朝着古鹤移动着,扭曲着,它像是一个庞然大物的森然巨口,要一口吞下古鹤。古鹤从上到下的白在这一刻突然发出了光芒,那黑暗搅动着这诡异的白光,场面十分邪异。
你好像在赶我走,古鹤默说。是对着那黑暗在说话,黑暗像是在回应古鹤,黑暗扭曲的更甚了,浓墨重彩地扭动着自己的线条,把整个空间都扭曲的十分奇怪。那些黑暗刺破了古鹤身上的白色光芒,流下了血痕。
古鹤看着自己身上的血痕,默默地看着,他好像没死,或许他还没死。
你在赶我走,为什么,因为我不够格吗,古鹤对黑暗默说着。黑暗好像很同意古鹤的说法,它欢愉地在点头大笑,但或许是笑的过于捧腹了,整个空间都被它颠倒过来了,古鹤整个人倒悬在天上,这一刻他可以确定了,这片黑暗是活的。它和古鹤一样,现在属于一种奇怪的生物形式。他仔细地看着这黑暗的扭动模式,闭上了眼睛。当黑暗扭动时,他的皮肤上出现了奇怪的触感,很奇妙的一种触感,就像是那种带着长长绒毛的毯子在你裸露的皮肤上蹭来蹭去,卷来卷去。谈不上舒服,但也没有过于难受。
古鹤闭着眼睛,倒悬在空中,他不自觉地张开双手,自发地去感受了那种扭动。鬼使神差的,古鹤也开始扭动起来了,他四肢的骨关节在这一刻全部自动卸了下来,变成了一个半软骨生物了。古鹤扭动了起来,他扭的不是很好,没有黑暗扭得那么有韵律,像个半吊子舞者,又像是个海星。黑暗看见古鹤也扭了起来,很是惊喜,它见过的人类很多,从来没有一个能和古鹤一样学着它扭起来的,哦,不对,几千年前有一两个。总之,黑暗很高兴,但是它觉得古鹤扭得也太丑了,它的黑暗慢慢地触摸到古鹤的四肢,就像是它自己的手,在古鹤扭动的时候,左移一下,右移一下,纠正着古鹤的舞姿。
古鹤扭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他的舞姿很是狂放,但是狂放中又带着那么几分孤寂和厌世。古鹤有自己的想法,他有时扭动着像一个风车,有时又像一个蠕虫,有时又诡异地像这片黑暗。黑暗淅淅索索地扭动着,它好像在笑,它十分满意古鹤的资质和舞姿。一片黑暗,一个古鹤,两个在此刻很相似却属于不同属性的生物跳起了一支两个人跳的诡异舞蹈。
黑暗放肆大笑,古鹤微微一笑,大却温和,小却狂狷。两种极致的舞姿,在这一刻相得益彰。古鹤在与黑暗同舞着,此前他从未和一个人类相处的这么融洽过。对于人类,古鹤的线都是相近的,抵在那个方位,保持人与人之间里世俗所约定俗成的底线。
在这里没有人类所定的规矩,没有人类所需要的七情六欲,没有人类,只有自己和黑暗。
古鹤的舞姿停下来了,不过不是他自己停下来的,而是有人将他停下来了。他把自己的关节接了回来,看着四周。黑暗发出一声低啸,随即就像是退潮一样,退走了,黑暗钻进了不知哪处的细缝,瞬间溜走了。只留下古鹤一个。不过,黑暗好像很喜欢古鹤,它的森然巨口在古鹤的头上蹭了蹭,虽然姿势很奇怪,但是古鹤能感受到黑暗传来好感,这些好感在古鹤的手中凝聚成了一枚纯黑色的五角星。
古鹤离开了黑暗,落到了一个类似祭坛的地方,他震惊了,因为在他的面前,祭坛的中间,坐着一个巨大的巨人,巨人盘腿而坐,闭眼抱胸,膀大腰圆,高入云中,看上去比身为巨人的防风氏还要巨大。巨人的头顶上是一个悬在空中的火盆,火盆里是无数流光,这些流光向外延伸着,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不知道是什么。
古鹤张了张嘴巴,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他好像可以说话了,他看着那个巨人,尽量用大音量问道:“前辈是何人?是神吗?”
那个巨人睁开了双眼,他看着古鹤没有说话。
突然间,这尊巨大的巨人消失不见,化作一道流光遁到了古鹤的身后。
“你一直在用我的力量,见到我难道不应该有一些亲切感吗?”是那巨人在说话,话音浑厚无比,像是有无数古老的精灵在一起说话。
古鹤回头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态健硕的中年人,这是巨人的另外一个形态,他有些不明白巨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前辈什么意思,您是永恒神族的始祖?”
“我没那么古老,不过辈分也不低。”中年人看着古鹤,摆了摆手,“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灵契是为何生的吗。”
“传说灵契是一部分灵能自发产生了意识……”古鹤说到一半,突然抬头愕然地看着这个中年人,“难道,您是亡灵怒火???”
“你可以说我是亡灵怒火的创始者,也可以说我就是亡灵怒火,毕竟这之间的关系,我们灵契使者也不是很明白。”亡灵怒火说道。
“灵契使者?”古鹤表示了自己的疑问。
“每一位灵契都有一位灵契使者,我就是灵契使者,为灵能者签订灵契,赋予灵契师力量,这些都是我们灵契使者的职责。”亡灵怒火的灵契使者解答道。
“我叫亡怒,这次叫你来,是来帮你的。”亡怒的名字很简单,是从亡灵怒火上面截下来的,不止是他,其他所有灵契使者的名字都是从各自灵契上截下来的。
“亡怒前辈!”古鹤抱了抱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做了。
“你不必拘束,据我的观察,你并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虽然你又懂礼貌,又有风度,但你活的很累啊。”亡怒摆了摆手,说道。
“……是。”古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没必要那么累,和人打交道不一定要那些所谓的规矩的。就像寻常人也不会像你一样去对待那片黑暗。”亡怒说道。
古鹤有意岔开话题,他不希望他的话题被他所回答,他不擅长这样的事情。
“那片黑暗究竟是什么?它是活的?”
“你没猜出来吗?我看你和他玩的那么开心,还以为你猜出来了。”亡怒笑了笑,说,“它啊,是死亡啊。”
“死亡?”古鹤一脸疑惑。
“嗯,死亡。没有别的了,就是很纯粹的,所有生灵对要面对的死亡,最具象化的死亡。”亡怒看着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暗,说道。
古鹤突然想到了一开始,那片黑暗似乎是要把自己吞没。他惊了一下,看向亡怒,还没开口,就别抢先了。
“你想起来了,你一开始可是差点要被死亡吞没了啊,在这个地方被死亡吞没,你可不会进入地府去进行轮回啊,虽然现在也没什么人能给你主持轮回。”
“它一开始觉得我不够格?”古鹤问道,他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刚刚那么惊险。
“你现在也不够格。”亡怒转过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只香烟,叼在嘴里抽着,看着古鹤。
古鹤看着亡怒,问:“为什么?”
“你可能忘了,你肉体里的心脉可是断了,所以理论上,你要么得到死亡的认可,要么被死亡吞没。”
“怎么才能获得死亡的认可?”
“很简单,接受死亡,拥抱生命。”亡怒看着古鹤沉下去的脸,“你对死亡有很深的理解,甚至可以叫投缘,但是你对生,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
“你的人生就像是例行公事,没有夹杂着其他的过于多的所谓自己的情感。情啊,爱啊,洒脱啊很少,愧疚啊,自责啊倒是很多。你对李亦棋的插科打诨就像是一个例有的程序,是安抚下属,对杨若尧的好一开始也基于很普通的,这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又是唐阁主带回来的,一方面是讨好关系,一方面又是怜惜,而到后面,因为你的讨好计划的大失败,所以你又变得很是愧疚,自责,你怕你和萝芸阁的关系会变差,又怕自己在杨若尧心中的好朋友形象被破坏。而你的人生中的唯一变数是那个火魍,她是第一个这样嘲笑你计划的人,她把你的安排说的一文不值,还要和你拼命,你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所以她在你的心里留下了一条很深的裂缝。你活得很像是一张公文卷,所有的都很简单,一步一步地安排好了,计划目的都很明确,又不希望被别人说破打断,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简单,所以活的才累。”
“可你觉得简单吗?我不是人,但我觉得不简单。”亡怒盯着古鹤的眼睛说道。
“我……我只是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我……其实不太会活。”古鹤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说出去的仅仅一点。
“你不会拥抱生命,但是你很会拥抱死亡,你的程序是反的,你来到我面前是因为,你接受的是生命,拥抱的才是死亡。”亡怒说,“你是上万年来,为数不多的,以另外的方式通过考验来到我的面前的。”
“其他的人是谁?”古鹤很好奇,如同自己一样的,到底会是谁。
“有两个记忆很是深刻,一个叫典韦,他活生生把那片死亡给打破了,还有一个叫周泰,任凭死亡怎么吞噬他,他就是不消散。”亡怒的思绪飘往了以前,想起了以前的年代。
古鹤则是骇然,亡怒说的两位都是大名鼎鼎的名将,他突然自嘲地笑一下,原来自己这么一个人,还能和那样的人物齐名啊,蛮好笑的。
“你既然来到了我的面前,就说明你过关了,接下来,你就要回到你不喜欢的世界,和你不擅长打交道的人,去打交道了。”亡怒“害”了一声,说道。
古鹤看着亡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亡怒朝那个火盆指了指,一条流光,从火盆里窜了出来直落古鹤的头顶。这道流光很大,也很奇特。
“这些流光链接的是全世界所有使用亡灵怒火的灵契师,这一根是你的,当你的心脉断裂的时候,这根流光消失了,可你现在过关了,它又重新回来了。你已经与往日不同了,古鹤,回去吧。”
古鹤怔怔地看着自己正在慢慢消失的身体,觉得这一切都很奇妙,他看着亡怒,犹豫了好久,还是抱了抱拳:“多谢前辈。”
“我没资格干扰你的人生,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生活了,毕竟这对在意你的人有些过于残忍了。他们一腔热血,其实你只是按部就班罢了。”
“还有,死亡给你的那颗五角星,是很有用的东西,一定要收在身上。”
古鹤带着亡怒的话,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他的心脉复苏了,亡灵怒火也收了回去,古鹤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满脸惊喜的杨若尧,他艰难地笑了一笑,说道:“杨姑娘,辛苦了。”然后又昏过去了,只不过这次是痛的。耳边又传来了杨若尧的惊呼声,还有很远的,火魍的挑衅声。
……
亡怒送走了古鹤,转身又走上祭坛,这时突然两道光射了下来,露出两个人,两个都是赤裸着上身的大汉,只不过一个拿着双铁戟,一个拿着长枪。
“你这老家伙又没有告诉那小子,用那颗五角星的代价。”拿着双铁戟的人说道,语气里满是不屑。
“这老家伙一肚子坏水呢。”拿着枪的汉子接着上一位的话头说道。
“他和你们是一样的,拿到那颗星的人,本来就该是死亡的人,我又不是在害他,是吧,老周,老典。”亡怒扔了两根烟给两个汉子,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