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么尽往一块遇。年底了,用钱的地方多。每年这个时候,保证人大、政协会议正常召开的财政资金,这个雷打不动,并已成了一项重要的例行的财政开支。人大代表二百五十人,政协委员二百五十人,这五百人的每天的支出一分也不能少;每个代表、委员,特邀的上级领导、列席人员的每人一份的纪念品也缺不得。何况,上面领导的标准市上规定要高一些。市委办、政府办、人大办、政协办的几位秘书长也早已打过招呼:要给省上的领导,还有中央的一些部门对市里工作给予大力帮助、曾经说过好话、肯定市委政府工作的人都要去拜年,时间就定在两会一结束。四大班子的一把手都要马不停蹄的跑。这跑可不能白跑啊!这要钱跑,还要大钱?并且一个不能少,一个不能落下。说白了,其实是打着公事的幌子跑他们各自的事。少了一个、落下一个,正忙帮不上,倒忙那一定能帮上。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事非小可。
本来,像经贸委盖楼款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根本不可能考虑。在这个时候,如果汇报给市长,肯定是要受批评的。起码会说,你这个吴市长,不明事理。年底了,财政工作的重点都顾不过来呢,还把你那档子屁事专门提到会议上来,真是可笑,简直是在犯糊涂。你说你个老文,还有那个老李,都是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怎么那么固执,非要等到工程竣工的时候才记起要钱。这不活活地逼人吗?一年的时间那么长,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火烧到眉毛上。不要说早,就是在十月份,我可以把别的地方的退一步,先把这笔清了,可现在确实很难。排排序,现在比付建楼款重要的事多得去了。之所以吴毕甫把这档子“屁事”能排在第三位,少不了文瑞祥、李志坤、车富平之流的暗箱操作。最起码在某处打动了吴副市长,让他这么煞费苦心,仔细酌量。
文西市常务副市长吴毕甫看完刘科长在汇总市经济计划委员会、市财政局、市经贸委、市建设委员会几个他分管部门材料的基础上,起草的市长政府工作报告中最重要部分的——全市综合口经济工作今年的总结和明年的打算、明年几项重点工作的安排的文件后,时间已是上午的十一点整。他叫来刘科长,对有些地方提出了修改意见。
“小刘,你写的咱们口的工作我看过了,基本框架就这么定下来。有些细节上、布局上你再修改修改。你先拿去。下班之前我要写个东西。如果有人来找,你就说有事,不要再打扰我。”
“好的,好的。我再仔细推敲推敲。你准备啥时间要。”刘科长问。
“要抓紧,有些地方可以和几个部门再衔接衔接。政府办的郭秘书长已问过两次了。说农业口、教育口、工业口的已报到他那儿,就差咱们这一口了。加加班,先报上去,有啥事下来再说。我们可是政府工作报告中的重头戏,你可一定要导演好!”吴毕甫鼓励并交代着说。
“知道,知道。多谢吴市长的指点。我们晚上加加班,争取明天上午一上班给你。那我先走了。”
“好。小刘,出去把门锁上,我静一会。”
宰相府的丫环是七品官,看门的是六品、主持事务的是五品、主办政务的应该是四品级的。刘科长作为吴毕甫副市长的秘书,尽管外人、包括市政府办都称作科长,是因为他现在的级别只能算是个科级。可就这个科级,如果在一个乡、一个镇就是主管方圆十几里的一个小诸侯。有好几位正县级的领导随时在听他的召唤,你说这个科长是啥级?
文瑞祥自上次听取了李志坤汇报的和刘科长的电话交谈后,对于刘很随意的几句话,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反复思索。看来,事情并不跟他想得一样。即使是公事,也有它运行的技巧和程序。李志坤一次偶然的一句话,让他产生了灵感。他也听说了市第二建筑公司内部有关改革的事,因为与他无关,只是听听而已,也没往心里去。市第二建筑公司工程一队的队长听说是车富平的外甥,其实拿事的还是车富平。看来,还得让他做后盾。具体的我不直接和车富平见面谈,让老李跑交去。他人脾气好,腿脚勤快。
“老李,还是你的认识深刻,对实践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你解决问题的思路办法行,我的不行。”在锁着门的文瑞祥的办公室里,他对李志坤密谈似的这么说。是表扬,是讽刺,有点让老李拿捏不准。
“文主任,你这是那里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的李志坤刚坐稳,突然间听到了文瑞祥的这几句话,让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高着嗓门说。
“声音小些,这儿就咱们两个人。你前前后后的跑,和车富平的商量,那天刘科长的答复也让我想了很多。本来,我想事情不会这么难。当然也有客观的原因。主要还是我的思想有问题,把本质上复杂的问题想简单了,错过了时机。尽管眼前还是很难,可再不能泡汤。这一百七十五万元得好好地想想办法。我也听说了,咱们市上有好几个单位的楼都快用旧了,还欠着施工方的款。现在经济形势变了,我想在我的任上,不能再给下任留个尾巴,天天耳根子发烧。”
“文主任,其实我的想法和你一样。现在既然想到了一块,就要下狠心,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也是对我们胆量智力的一次大考验。”
“你上次提到要不要车富平帮忙,我当时没在意你的话,也没细想。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就要辛苦到底了。我就不和车富平见面。具体的你和他谈,你们谈妥了,我们再商量。这样也有个退路,范围也小。尽管是公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时间不等人啊,确实有难度,但还得迎难而上,抓紧办。”
“让车富平大概准备多少?”李志坤问文瑞祥。
“你是咋想的?”文瑞祥又问李志坤。
“我想,除了吴市长,刘科长、财政局的梁局长也不能少。”
“可得多少啊。我说个意见,咱们再商量。”
“好。”
“我想给吴市长这个数。”文瑞祥伸出右手,五个伸直的且有些肥胖的手指在李志坤的眼前一左一右晃动了一个来回。像要出油的脸庞上也闪过一丝微微的光亮,平时隐藏在镜片后的两只眼睛的珠子也在似乎努力地向外鼓着。可能是紧张加心急的缘故。这一点,李志坤看得清楚。
“是不是太大了。”李志坤嗫嚅地问。
“只有这样了。”文瑞祥坦然地说。
“那给梁局长、刘科长怎么安排?”
“给梁局长两万元,刘科长五千元。你看行不?”
“应该差不多,具体的数字我还没想过。暂就这么定下来,我让车富平先把钱寻妥当。有啥事我再向你汇报。”
“事不宜迟,这一段时间我们就办这件事,别的工作暂往后放放。”
“行,那我现在就找车富平去。”
走出文瑞祥办公室的李志坤,经过这几句深入心底地和文瑞祥的交流,加深了对文的又一印象。前一阵子,文瑞祥老念叨着想换一个地方,首选的是财政局,其次的是计委。看来今天是付诸实施的重要一步。这可能是古人一石二鸟典故现代版的真实运用。
对于李志坤的重要指示,车富平向来是无条件的执行。只不过文交代的总数是七万五千元,李给车交代时变成了八万元。
令车富平心里震动了一下的:不是李志坤传导给他的事实,而是事实中的核心部分——钱的多少。说实话,这几天他在一直期待着这个消息,并且为此煞费苦心地做好了各方面的筹款准备。在他的标准里,具体的人也就是吴毕甫、梁明远、文瑞祥、李志坤、刘科长这几个人。李志坤因为上次给过,这次不是考虑的重点,最多只能看情况决定。副县(处)、科级五千元,正县(处)级一万元,副市(地)级二万元,合计也就是五万元,最多超不出六万元。可李志坤一张口八万元,这真是官越大胃口越大。因为在他的心里没有八万元的准备,所以在回答李志坤的话上,表现出有点罗索重复。这一点,可能被滑头的李志坤觉察到了。可现实的情况是,车富平只有接受并承受的义务,没有丝毫讨价的权利。既然文主任出面作出的决定,李志坤没有疑义,老车就更不能有了。
许元安上次拿到的三十五万元,扣过公司百分之十的管理费,剩下的三十一万五千元,给李志坤一万元。现在工程队账面上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万元。这笔钱,打死也不敢动。眼前工程要收工,打发百十来号下苦的人回家,要一大笔钱;还有这将近一个月的吃饭,总不能把这些下苦人的嘴糊住。得另想办法。可这事一定要给许元安说清楚。在要不要给蒙姝玲也说一下的问题上让车富平头痛好一阵子。
在车富平的办公室里,舅父俩磋商后,还是决定给蒙会计说一下。蒙姝玲毕竟是公司派来的财务人员,有负责监督工程队资金运行是否合理准确的职责。再说了,以后要存档的所有财务报表、票据还得蒙姝玲做,这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坎。
已是晚上的八点钟了,“要不,给蒙会计打个电话,让她也过来一下。”车富平在征求许元安的意见。
“太晚了,一个女人家出来不方便。明天上班我给她说。”
“那不行,这么复杂重大的事,你能说清楚。”看着没有啃声的许元安,车富平拨通了文西市政府办总机转蒙姝玲家分机的电话。
“车经理,太晚了。家里我老父亲来,明天上班我找你。”
“好的,好的。”车富平赶紧挂断了电话。
陡然间,他的心里发热,手心冒汗。后悔没听外甥的忠告,
打了一个不该打的电话。蒙姝玲的父亲就是原文西市二建的总经理,官不大,威信高,资历老,别说在建筑行当,就是在文西市也是能说上话的人。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这平生的第一次给蒙姝玲打电话,偏偏撞上了这个老头子。真是没事找事,节外又了生一个偏枝。老头子不问则罢,问就有事。给外甥递了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元安,你早点休息,我再忙一会。”在办公室里,车富平陷入了无尽的惆怅之中。此时,对于他内心的真实状况,可以用一个词——痛苦来表述。这个痛苦,多一半来此这个可以说没有多大用处的甚至是神差鬼使的莫名其妙的主动打出去的一个电话;还有一半就是全力以赴规划并正在进行的工作,可事情总不能因为这个电话而就此止步……
“你也别给我拉腔子,咱们其实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我这一头解不开,谁也别想着跳脱。何况,公司的这次内部改革,你也不是糊涂人。说不定咱俩以后还要好好合作呢。当然我们一起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相互知根知底,你从材料款中拿出八万块来,帮我应应眼前的急。这后面钱一到手,我第一个全部付清你的。你也清楚,没你的这八万帮忙,后面的钱肯定没辙。”在公司采购科杨科长的家里,车富平给杨申述着这八万元的利害关系。
“车经理,我没哄你。上次你给的六十八万确实都给了砖厂、水泥厂、涂料厂。现在手里真得没一分钱。不信,我把账拿来你看啥。”杨科长申辩着说。
“小杨,事情不小,还不能耽误,时间不等人啊。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理解我来的意思吗。是不是没明白我是万不得已才来的。”在来杨科长家前,车富平也对采购科付款的情况进行了一番调查。按车的经验,这件事其实不用调查。业内的规矩,上次给的六十八万,杨最多付出了三十四万,他的手里现在应该还有三十四万。公司的这一改革,这才多长时间,准确地说是整整一个月。过去还比较爽快的杨科长,今天怎么变得这么谨慎小心。还是钱拿在自己手里最放心。紧张的思索一番后,车的口气明显的改变了很多。“杨科长,就算我姓车的求你了,把领导的那一层撇过不说了。你社会上认识的人多,帮我挪腾挪腾,凑这个数字我相信对你不会太难。”
“车经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姓杨的再不全力以赴,也就太不够意思了,再说了,也不能给老领导难为。话中事中的道理我全明白。这个忙不帮,我没眼再见你了,更不敢再提跟你干的想法。我明天争取办好。事情大,钱也多,我不方便去别处找你,还要麻烦你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再来一趟我家。”杨科长明显地改变了态度,这么肯定地说。
“小杨,你机灵着呢,一点就透。你刚才的顾虑我能理解。可话说回来,今天的事就你知、我知。大不了,还有不会说话的天地知道。”车富平再三交代着说。
“车经理,你放心,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