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能够消融一切。经过一年半的逐渐衰减,明华曾经强烈不平的意志因为接受了这是命运的安排的说教慢慢地恢复到不平前的状态。在文西市化工研究所劳动服务公司里,白天的装车、卸车、押车、发货;晚上的值班,把白天柜台、谢经理转来的收据、发票、白条子按谢经理的指导一笔一笔详细地记在流水账本上。尽管忙碌辛苦,日子还过得充实坦然,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工作。在每个星期天工作较为轻松的时间里,还有些时间认真的学习有关建筑方面的知识。对于建筑这一行,一是他人生的第一笔收入与建筑有关;二是他认为这个行业是一个相对永久的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冥冥之中牵动着他的情感。至于以后还能不能用着,以他眼前公司正在日益发展的趋势判断,他不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对于已传遍化工研究所,连公司反应较为迟钝的几个年长的家属工都能说出个梗概的新闻,可身处其中的明华竟连一点的概念都没有。要不是谢经理主动说出来,他的送牛奶会一直继续下去。
“黄叔,你说奇怪不,我今天早上给谢经理送牛奶,临走时,他给我客气的说,‘明天,你就不要送了,谢谢这两年来你的辛苦’。”对这么机密的事,在化工所里,他只能问黄班长。
“你还不知道,昨天所里下文免去了谢科长服务公司经理的职务。”
“是啥原因,公司还开不开了。”明华急切地问。
“听说暂由办公室的胡主任代管。前面的账暂时封存,其他业务照常经营。”
在中国经济改革开放初期,文西市化工研究所决定办经营性质的公司,不能不说这个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的决策者们的战略眼光和超出常人的经济胆量。服务公司的总部坐落在该所大门西侧面积三百多平方米的一排平房里。为了工作上的便利,公司特意隔出了一间经理办公室,一间业务兼晚上值班的房子。由于前期流动资金充裕,文西市当时物资匮乏,再加上谢经理的长于经营,不掏房租,不缴水电费,比起同期的私人经营,成本上少了一大截子,竞争上多了一大截。一个月之后,几乎每天都有装载着冰箱、电视机、洗衣机的大卡车停在本来不太大的院子里。为了支持所里的工作,各研究室都把能腾出的房子腾出来,用于服务公司的库房。这些凭大脑思索吃饭的人,过惯了安静的日子,一时半会很难适应被打破了的生活工作环境。大部分的人心里产生了怨气,可一想到这些吵杂声中有自己年终要数的钱,都没有把怨气流露出来,暗暗地深深地埋藏在心灵深处。
半年、一年、一点五年,年终早已过去,新年还差半年又要来临。研究所的正式干部职工没有见到一个铜板。无论有机室、无机室的副研究员,还是综合室的研究员,工作的重心慢慢地由研究分子、结构、合成之类的化学领域转向了对所里决策者初衷的研究。之所以造成目前局面的原因,是一开始文件里对谁分管公司没有明确分工,后勤处以为是所长直接管,所长以为谢经理是后勤处出来的人,归分管后勤处的副所长管。一直以来,没有文字规定,完全处于放任状态。从来没有人过问过、关心过。从理论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谢经理完全是为了所里的福利事业,一个人在孤军奋战,此中艰辛他自知。当所长找到谢经理时,本来是想狠狠地批评一顿,以填平受到所里同志指责形成的心理亏欠。没想到,谢还发了一肚子的牢骚。反客为主,为这事,所长还倒为谢经理一年半来的辛勤工作表示了歉意。
当明确服务公司归所长办公室直接管理的补充文件下发的第二天,受所长的直接指派,办公室胡主任负责成立了由财务、监察两部门人员组成的检查组进驻公司总部。所长的果断行动背后,自有他的原因,管理权限不清是有问题,但不给所里上缴利润肯定是不对的。一个星期后,检查结果公布全所。主要的问题是:谢经理把所里前期的五万元,还有一年半挣得的三万元,共八万元全部投到他和小姨子开办的文西家电经销公司里去了。当一张红纸鲜艳地呈现在所里的公布栏时,全所上下,一片哗然。人们纷纷议论,近几个月来,所里的院子里再没有听到过汽车的喇叭声,再没有看见过实验室里堆放的家用电器,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领导都为之愕然的同时,紧急召开会议作出对谢经理的处理意见。免去他的职务是所里的第一权力。在接下来的讨论中,意见分歧很大,有的要求起诉,因为已经挪用了公款;有的担心起诉判刑后,所里的八万元会打了水漂;有的说理顺经营环节,收回成本资金,换一个人继续做,放谢经理一马,毕竟还是对所里有贡献。在大是大非面前,所党高官最终表态:走法律程序,依法办事。在这个原则问题上,如果我们内部私下处理,这个责任在座的谁也承担不起。
在又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包括苏明华经常睡觉值班的房子门上,都贴上了盖有“文西市人民法院封”的白纸黑字条子。看着带着锃亮的手铐从他过去每天早上送牛奶的那间房子里走出来的谢经理。两人的目光连在了一条直线上:谢经理看到了苏明华一眼的茫然。心情紧张的苏明华还没有看清楚谢经理的表情,“哐当”的关车门声后,一声长鸣的警笛声惊醒了还似在梦中的明华。他此时站在服务公司的门口,谢经理住的他曾经每天早上要上下一次的楼下,周围人们嘈杂的纷纷议论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