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角,一尊红泥小炉已积了薄灰,慕容音眼神打量在小炉上,忽而问:“你既是此间的主人,为何连如此污垢都能容忍?”
“看来小王爷还是信不过在下,”许慕宽语气十分温和,带着种摄人心魄的吸引力,“可若是小王爷信不过,为何还会来赴约?”
慕容音淡淡一笑,笑意只浮于表面:“本王不过随口一问,只是事关重大,不可不慎重。”
许慕宽却笑得更温和,开怀道:“与小王爷这样谨慎的人做交易,怀王放心,在下也好宽心。”
慕容音轻轻颔首:“那阁下……可否说说你和怀王约我来此的目的了?”
“婚事。”许慕宽敛去神色,将手中茶盏置于桌上,郑重道,“宫里商议的婚事。”
“谁?”
慕容音瞳孔一缩,似乎空气都随之冷凝寒闷下来。
“薛简,薛大人。”
许慕宽神色依旧淡然自若,但慕容音一双手已紧紧抓住桌沿,“薛简和谁?”
她竟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前世……薛简可从来没有被赐婚过,怎么这回……?慕容音神色寒肃,若是今世和前世不一样的话,她要做的事可就太难了!
“和谁?”许慕宽语声更为缓慢,“反正不是和殿下您……”
“你是不是欠打?”
许慕宽自然连连摆手:“在下不过玩笑一句,小王爷莫生气。今晨怀王安插在皇后宫中的人送出信来,说宁王昨日进宫,撺掇皇后去求皇上,请求赐婚兵部朱尚书的千金给薛简,皇后同意了,但应该还没向皇上开口。”
“朱尚书的千金,朱惜华!?”慕容音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上辈子朱惜华和薛简虽两情相悦,但也只是私定终身,怎么这一次……莫非连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就是要拆散她和薛简么?
“可、可薛简哥哥是怀王兄的人,皇后怎么会让他娶朱惜华?薛简哥哥娶妻拉拢了兵部,得利的是怀王兄啊。”
许慕宽微微一哂:“薛简姓薛,要是在下看来,薛家倒真是聪明的很,身为外戚,少不得要帮着自家的皇后和有血脉关系的宁王。但怀王也不容小觑,索性让一个嫡子暗中投入怀王麾下,反正皇后和宁王也不知道薛简和怀王的关系。这样一来,不论谁夺嫡成功,薛家都不会被倾覆。”
“脚踏两条船,薛家迟早掉河里!”薛家的人除了薛简外,慕容音是一个都没有好感。
许慕宽含笑颔首:“本来让薛简娶朱惜华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本就暗有情愫,薛大人又是怀王暗中的棋子,但是怀王与您有言在先,所以便不能让薛简娶她了,要不然怀王他日荣登大宝,小王爷你又嫁给谁去?”
“怀王够意思,”慕容音眼角一扬,抚掌笑道,“那你们准备怎么做?”
“怀王准备舍身救妹。”
“噗!”慕容音口中热茶几乎喷到许慕宽脸上,“他要自己娶?不过这倒也真是个妙计!解决了朱惜华,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慕容音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却也发现在夺嫡这件事上,她高估了宁王,也低估了怀王。慕容随去年刚刚加冠,府中只有两位侧妃,娶一位正妃名正言顺,若是他也想娶朱惜华,薛简怎么能和他抢?
“那怀王要如何让陛下赐婚?他可不是好利用的君主。”
“这便不是在下的事了,”许慕宽用手斜支着头,衣袖随之滑落到手肘,露出一段白皙的皮肤,“不过怀王让您安心,这件事情他定然会做好。”
“我相信他。”慕容音淡淡答应着,却听许慕宽又道,“只是可怜了那位薛大人,被一个女子如此喜欢,连自己已成筹码……都不自知。”
慕容音对这讽刺倒是淡然:“筹码又如何?世上能有几个像本王这样,敢将自己婚事当作筹码的女子?既然我说了想要,那便一定要得到。”
“想不到小王爷既有骇世聪慧,却更不乏果决坚韧,若你是个男子……大燕朝堂,就会更热闹了。”
“少拍马屁,”慕容音起身想走,却又回过头来,“若我以后想找你们,如何做?”
“雍京内所有带许合记的商铺,把那枚玉佩交到柜上,不出一个时辰,我,或者怀王,就会来。”
“雍京有几家许合记?”
许慕宽淡淡一笑:“除了千乐楼之外,还有城南的妓馆、赌坊,利源当铺、还有一家棺材店……暂时就有这五家。”
慕容音眸色渐凝:“除了酒楼,这些都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许慕宽一愣,他确实没有想到,慕容音根本不该出现在那些地方,迟疑片刻后,终于道:“城西石桥巷有一座灵鹫寺。”
“灵鹫寺?”
许慕宽点头道:“寺旁有一座歇脚亭。”
“哦……歇脚亭。”
“对,”许慕宽一脸正经,“歇脚亭对面有一池深潭。”
“深潭……?”
许慕宽再次正色点头:“深潭之后有一座宅院,小王爷您到那去……”
“好。”
“你到那是找不着我的,只因我根本就不住那。”许慕宽看她一脸认真模样,眼底笑意早已藏不住。
“那你说这么多!”慕容音杏目闪睁,银牙浅咬,似是恨不得将许慕宽撕下一块来。
许慕宽也不再捉弄,终于笑道:“潭中常年泊着一艘画舫,我便住在那艘画舫中。你要是觉得去妓院赌坊不方便,便到那里去找我,小心别露了行踪。”
“知道知道,”慕容音极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便要离开。
许慕宽抬头看了看天光,忽而道:“饭点将近,小王爷可要留下来用餐?千乐楼的芙蓉鸡片很不错……”
“你自己吃吧,”慕容音一面往外走,头也不回道,“本王要回去陪王爷爹爹用餐,为人子女,当然要承欢膝下。”
许慕宽垂首暗笑,看慕容音飘然而去。回身一退,却踩到一件硬物,凝眸一看,竟是支珍珠八宝簪。
伸手将簪子拾起,许慕宽不禁摇头笑道:“这丢三落四的女子,倒也有趣的很。”
神游之际,屋中侧室,一只素手将纱帘挑开,一名紫绡罗裙的美人自帘后款款步出,如丝媚眼凝注在许慕宽身上,柔声细语道:“听方才话语,那位薛简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倒霉被这样的女子喜欢上,这辈子少不得要吃苦。”
许慕宽轻哼一声,夹杂着些不明的意味:“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强求,恐怕连慕容音自己都弄不清楚。我看来,她只不过是怀着绮念罢了,骄傲如她,受过两次冷淡,便一心想要强求……愈是得不到,她就愈是不甘心,但倘若得到了,她恐怕又会顿生厌倦。”
紫衣美人将鬓边发丝捋到耳后,浅浅一笑,颊边梨涡微现,更是妩媚至极。兰花般的手指轻捏上许慕宽的肩,倏瞟见他手中珠钗,眸光掠过一丝不自然,却仍是娇媚道:“愈得不到便愈想要……看来这位小王爷,与殿下您倒是很相像呢。”
“素衣……!”许慕宽语声忽冷硬下来,将她的手从自己肩头挥落,“你方才叫我什么?”
肖素衣面色一寒,马上跪地道:“奴婢不是故意的,请殿、公……公子恕罪!”
许慕宽打量着她,一直没有让她起身,直到肖素衣双膝已开始酸痛,许慕宽才淡淡道:“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要带你来?”
“奴、奴婢不知。”
“你敢不知?”许慕宽伸手重重捏住肖素衣的下颌,迫使她将头使劲仰起,寒刺般的目光仍扫在她脸上,“不知我就告诉你,之所以带你来……只是因为你从不多想,也不多做,更不会多说。”
“奴婢……明白。”
肖素衣的语声已变得艰涩,直到许慕宽放手,她才捂住自己的脖颈喘息起来。
“下去。”
肖素衣忙不迭告退离去,一举一动之间,哪还有方才的风情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