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音潇洒地走了,睿王还未下朝,她早已习惯在饭桌边等待,她喜欢睿王下朝回府时,桌上的饭菜是热的,而她也坐在桌边。
正午已过,睿王还是没有回来。
慕容音表面仍旧淡然,但她心中却隐隐焦灼起来……今日的早朝实在太久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而今天早上,许慕宽曾告诉她,皇后和宁王要求燕帝赐婚,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情?
如同嚼蜡般吃了小半碗饭,软嫩滑香的芙蓉鸡片吃到口中,也觉得毫无滋味。不知为何,慕容音忽而想起千乐楼也有这道菜,只是想来没有睿王府的好吃。
就这样忐忑地等了三天,宫中还是没有传出赐婚的消息,而慕容音也不敢问睿王。她从来不问朝政之事,若是贸然开口,以她睿王爹爹的敏锐,自然会发现些端倪。
第七天,宫中终于下发一道赐婚的圣旨。但赐婚的主角不是薛简,而是去年刚刚加冠的怀王慕容随。
慕容音不知道怀王是如何操纵的,只是偶尔听睿王说起,七天前的早朝,礼部突然上书皇帝,请求为怀王选一位王妃,燕帝当场同意,但诸臣却为王妃人选吵了个不可开交,燕帝最后竟是抛下一众大臣拂袖而走。
第二日早朝,礼部尚书当场提交了一份王妃人选的名单,兵部尚书朱亭之女朱惜华赫然在列。
之后便是钦天监一一合八字,最后当然是朱惜华与怀王最为般配,结果出来的当天,燕帝当场拍板,将朱惜华赐婚给怀王。
至于怀王,一直都没有人关心他的真实想法,圣旨下发之日,他也只是同从前一般,恭顺地接下,然后入宫谢恩。
倒是宁王,好像气得把自己书房给砸了个稀烂,慕容音后来听许慕宽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一些人本以为燕帝是想借着赐婚怀王暗中打压宁王一派,可就在之后两天,宁王又从燕帝那得了好多赏赐,一时间,朝臣们已摸不清燕帝的真实想法。
经礼部和钦天监一同研究,怀王和朱惜华的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
这几天,慕容音一直未出门,一来确实没什么事要找怀王;二来,她虽有小王爷的封号,但毕竟是个女子,若未出阁的女儿天天往外跑,坊间少不得要闲话一二。
但在这一天午后,慕容音决定出门去。
宛儿帮她抚平衣裙上的皱褶,又在眉心坠上一粒鸽子血,只是稍稍打扮,镜中人已娇艳不可方物。
马车早已备好,宛儿一掀车帘,再扶着她坐稳,片刻后,一行数人便向外行去。
“主子,您为何偏要今日去看朱小姐?你们虽好长时间不见了,却也不用这样郑重吧!”宛儿托腮坐在慕容音身侧,不由埋怨。
“你懂什么,”慕容音把玩着胸前璎珞,悠然笑道,“人家马上就是怀王妃,我和她多年好友,拜访拜访应该的。”
慕容音唇边慢慢凝出冷笑,这些日子她一闭眼,当初坠亡时的景象便会毫无征兆出现在她眼前,一遍更比一遍清晰,甚至连那种冰冷的触感都会在梦中出现……
当时身后栏杆断裂时,玉熙台上至少有四五个喜娘向她奔来,每个人都伸手来拉她,但来拉她的手当中,只有一个人不着痕迹地推了她一把,那是一只没有金玉妆点的素手……也只有那个人,才会想让自己去死,只有朱惜华!
慕容音紧紧咬着牙,默默在心中念这三个字:朱、惜、华!
三言两语间,朱府已在跟前。将拜帖递进门,不过片刻,朱府大门敞开,将慕容音迎了进去,睿小王爷来访,自然是谁也不敢怠慢。
慕容音极有礼数,和蔼却也不失淡漠,过数重回廊,还未跨进朱惜华的绣楼,迎面便扑来一阵熟悉的文雅之气。
不愧是名满雍京的才女所居之地,慕容音眸光掠过这院落中的一木一石,前世种种画面便在她眼前划过。
犹记得儿时,睿王受命南下办事,她便被送到朱府中,这方小院,存留着多少美好温馨的记忆?而慕容音,也真的将朱惜华当作姐姐……
当年,朱惜华习字,她便描摹丹青;朱惜华弹琵琶,她便在一旁倚弦而吟……
慕容音心中暗想:“朱惜华当年是极通文墨的,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可我最忘不了的,竟是她那一身清高之气,只可惜这样的女子,最后却也发了狠毒。若她这一世能守得住初心的话,我是不是该原谅她?她虽推了我,可我终究是活了……”
心寸缭乱间,朱惜华已浅笑着侯在院门前,一袭藕荷色衣衫,笑容清浅,身形单薄。慕容音看得呆了,当年只觉得朱惜华是倾城之貌,却因此忽略了她一身清雅气度。如今带着各种心思再打量,慕容音觉得前世薛简一定是瞎了眼才看上自己而抛弃朱惜华……
慕容音暗暗自惭形秽,若论容貌,两人尚在伯仲之间。只是朱惜华身上有一种不染凡俗之气,恰似春梅绽雪、月射寒江。
同她一相比,慕容音只觉得自己就像酒馆门前随风乱摇的大柳树……
但慕容音毕竟非寻常女子,片刻怔忪后,她唇角已漾出笑意,她向来认为,即使输了人,那也不能输阵!
“惜华姐姐。”
“是郡主妹妹啊,愈发出落了……”
朱惜华宛然一笑,眼中却是无喜无悲,轻执起慕容音的手,携着她向屋中莲步移去,慕容音这才发现,朱惜华月白色的软底绣鞋竟不染纤尘。
“姐姐下月行将册封,外头排队想见你的人多了,本以为要不得见而归,不想姐姐还肯见我。”
“小郡主话里怎么好像与我生分了?”朱惜华将一盘鹅油卷推到她面前,“这是你惯爱吃的,想着你迟早要来,便让厨房天天都备着。”
“姐姐……待我真好。”慕容音心中一酸,对朱惜华的恨意竟淡了些。伸手从宛儿怀里接过一只锦盒,打开来道:“这对白玉镯,权当是妹妹一份心意,望姐姐莫嫌弃。”
这白玉镯是慕容音亲自从库房中找的,前世,她和朱惜华一人一只……此次慕容音将一对都给她,也是存了同她割离的心思。
朱惜华不失分寸地看去,当真是睿王府的东西,世间罕见,随即淡笑道:“郡主的好意,惜华生受了。”
慕容音轻笑着拉过她手腕,将两只玉镯推入她腕中,环佩轻碰,一阵叮当交鸣。
绣楼之后有半亩方塘,几扇高窗大敞,窗外景致一览无余。
桃树的老枝已将垂至水面,风一卷,芳菲残红坠入水中,朱惜华凝望此景,眸中慢涌出一丝伤感,这样小的变化,却没有逃过慕容音的眼。
慕容音心下了然,想来……她还是惦念着薛简,虽明知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可到底是心有不甘的。
“姐姐舍不得出嫁?”
朱惜华宛然一叹,摇头道:“女大当嫁,再舍不得……又还能留几年呢?”
“那姐姐是不喜欢怀王?”
朱惜华黯然摇头:“怀王殿下……我没见过,只是听父亲提起,说他是个贤王。”
慕容音淡淡一笑:“姐姐绝世风姿,当嫁世间最好的男儿,我看啊……怀王她配得上姐姐。”
“我身为女子、臣子,怎敢要怀王相配?”朱惜华眼帘一垂,苦笑道,“只愿怀王莫厌弃我……”
“怀王兄不会的,”眼瞧朱惜华似是有自弃之意,慕容音虽宽慰着,话锋却随即一转,“再有半月,薛简大人也该回来了……倒是能赶得上姐姐与怀王的婚期。”
慕容音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或许是心中暗藏的那些恨意,让她还是想煞一煞朱惜华。
朱惜华心中一阵刺痛,虽然她的家教不允许她有儿女私情,但对于薛简……
朱惜华回首看向窗外,喟然道:“落花逝水是最留不住的……我本以为某天会有一阵好风,将我送到高墙外。可如今……不提也罢。”
顿时,慕容音对面前这个黯然的女人,有些同情起来。
但她对于朱惜华,也只限于同情罢了……慕容音暗搓搓想,“前世你推我下高台,就别怪我这辈子抢你心上人,该做的,我慕容音毫不手软!”
唇边不着痕迹地掠出一丝讽刺的笑,她问:“薛哥哥从前待姐姐很好吧?”
朱惜华微红了双颊,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慕容音是何等敏感的女子,眸中泛过羡慕和一纵即逝的悲伤,她恍然感觉到,这辈子或许与从前是不一样的,算计来的姻缘,最后能不能称心如意?
慕容音不愿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