渲以跟在步辇后,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地面。
跟在长宁身边九年,十分清楚她跟着的这位主儿看上去冷艳端庄,其实骨子里蔫坏蔫坏的,对所有人,有时包括她自己,都带有恶意。
那是一种,渲以从来没有见过的深深的不屑和厌弃。
渲以猜想,大抵是与从前那段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经历有关吧。
渲以脑中闪过端木长宁淡漠中带着狠厉的眼神和每回对自己下手时毫不犹豫的动作,身上忍不住发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能有资格同她们做交易的人,谁不是被逼到了绝境,敢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狠角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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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内
“父皇该服药了。”李公公端上药碗,坐在床边的端木景钰微笑着从他手中接了过来,用勺子舀了一勺,吹凉后送到庆德帝嘴边,俨然一副孝子的样子。
庆德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这个三儿子,温和懂礼又孝顺,不由想到了前些年大臣们联名上奏请他尽早立太子。
这几年他卧病在床,太子虽未立,但一直以来他的几个儿子为了太子位抢破了脑袋,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让长宁一介女子垂帘听政。
本以为自小被娇宠大的这个长女一窍不通,手里的权力没多久便会被几个皇子夺取。没想到这两年的时间,竟让长宁凭借着与二皇子如出一辙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手段,将朝中大权紧紧攥在手中,愣是没让旁人分到一点点好处。
只是可惜了,长宁手段太过暴戾,又是一介女流,且外祖家也只不过是一介无法涉政的商贾,无法成为任何人的威胁。
庆德帝看着床边朝他温和笑着的三皇子,眼神黯了黯,面上却不显,张口喝了药,一副被儿子孝心感动的父亲形象。
长宁早被赐了进宫无需通报的特权,风风火火地走进内殿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父慈子孝的和谐场面。
长宁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端木景钰手中的碗,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
“三哥脚步可真快,这才刚下朝没多久便赶来同父皇请安。我说怎么转个头便不见三哥了呢。”长宁扶了扶发间的步摇,宽大的袖子滑落,手腕上红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血玉手镯露了出来。
端木景钰回过头看了长宁一眼,眼中是与在旁人面前截然不同的狠厉的威胁。
长宁对着端木景钰投去一个戏谑的眼神,下巴微扬,一副挑衅意味十足的样子。
庆德帝没能看见端木景钰的眼神,却将长宁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无奈地笑了笑。
他这个女儿,大概也就在朝臣前装得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私下里却还是一副长不大的小姑娘的样子。
庆德帝心中对长宁刚升起的一丝丝警惕随着长宁对景钰这个与她“争夺父皇注意力的兄长”毫不掩饰的敌意消失殆尽。
若是渲以知道了庆德帝这个想法,怕是会不顾自己寡言又严肃的形象,笑的直不起腰。
长宁若是会将端木景钰这点小动作而幼稚地与其置气,说出去估计会笑掉一群人的大牙。
这厢,长宁快步走上前,笑嘻嘻地给庆德帝请了安,脸上带着明媚娇俏的笑容,坐在庆德帝身边挽住了庆德帝的胳膊,与庆德帝闲聊,似乎完全忽视了还有另外一个人。
“父皇,儿臣前几日偶然联系到宫外一位手巧的匠人,”长宁看着庆德帝,笑眯了眼,“父皇前些日子上次的那块翡翠,儿臣打算让人做成发冠,再借花献佛地送给父皇,不知父皇可喜欢……”
庆德帝爽朗地笑了几声,摸了摸长宁的头,“阿宁一片心意,父皇自然是知晓的。只要是朕的宝贝女儿送的,父皇怎么会不喜欢?”
端木景钰见这对父女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忽视了自己,脸色不太好看,却还是笑着想办法插进了这对父女的对话,“六妹真是有心了。不过不久后便是父皇的寿宴了,不知皇妹今年打算如何办?”
话中隐喻指着这些日子多地旱灾之事,等着听长宁要如何处理。
庆德帝有些不满于端木景钰突然插嘴打断了他与长宁的对话,但也并未说话,只是饶有兴趣地等待着长宁的回答。
长宁看了端木景钰一眼,唇角微扬。
她就等着这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