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阴雨天,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顶,滴滴答答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音乐,只是这样的音乐却是无人可以奏出。窗台上时不时地有一两点小雨滴溅到梳妆台上,将那鲜艳的胭脂在纸上晕开来,好似美人的脸颊。
这个时候的天香楼是最安静的,每个人都在这个时候都是睡得最沉的,但是今日依旧有三个人没有睡,因为有一个人要来。
来了,听到下面大门打开的声音,苏环环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再一次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精心修饰过的容颜,再无一丝不妥。
李怀瑾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那一个纤细的身影立在窗前,痴痴地看着外面重重雨幕。
“李将军来了,”苏环环转过脸,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好像才刚刚听到他来的响动一般,眼里又闪过一丝忧伤,随即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请李怀瑾坐下,“前些日子,环环身上实在是不舒服,怠慢将军的地方,实在是要请将军多多包涵了。”这一次才算是看清了这个李怀瑾的脸,他看上去已经有三十六七岁的样子,眉宇间尽是沉稳谨慎,体格健壮,实在是个容易让人动心的男人。
“昨天看你的脸色确实不大好,今日可好些了,千万别为着在下的缘故,而让姑娘芳体又不适了。”李怀瑾看着苏环环的眼神竟然那样的认真。
故意假装没有看到他关切的眼,苏环环笑着摆了摆手,“劳将军记挂着,实在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昨儿喝了盏燕窝粥,又贪恋外面那一帘子的好雨,结果,冷风扑了热身子,就有些不舒服罢了,今日好多了。”说着又依依起身,福了一福。
李怀瑾忙伸手扶过苏环环,“其实在下一直都听说姑娘的芳名,只是实在无缘得很,几次都未曾见着,今日得偿所愿,已经是感到荣幸了,姑娘果然如传说中的一般,温婉大方,淡雅脱俗,更兼才貌双全。”
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苏环环给他斟了一杯茶,自己在下首作陪,尽管都已经是天香楼的人了,但是还是要有一些矜持的。苏环环自小就知道一个道理,身价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别人的标榜。
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白瓷杯,脸上的表情百般慵懒,好半天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向窗外,苏环环留给李怀瑾一个凄美的侧脸,“将军不该来这种地方。”
“哦?”李怀瑾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的玩味,“难道苏姑娘不欢迎在下?”
“我……”急急地转过脸,想要辩解什么,但是又像是马上想到了什么,扯过一个微笑,摇了摇头,“怎么会?这天香楼,哪个男人不欢迎?除非是口袋里没有银子的,将军这样的大人物,这里自然是万分的欢迎。”
李怀瑾自然是看到了苏环环眼里的落寞,一双剑眉也微微地蹙起,放轻了声音,“苏姑娘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虽然不幸流落风尘之地,但是据在下所知,姑娘虽然在这天香楼出道已经有三年了,但是到如今也还是青倌,依着姑娘的名气和才情,想要寻一户好人家也是不难的。”
“从良?”苏环环朱唇轻启,嗤笑一声,“给那些所谓的大户人家做妾么?我却是不稀罕,平白无故地要受人脸色,还要被那些个下人背后里窑子里出来的指指点点,又有什么意思。”虽是笑着说,但是她眉目间的那一份苦楚,又怎会让人漏掉。
“或者,有些小门户的男子也是愿意娶姑娘为正室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她,李怀瑾只好随口说一句。
“将军说笑了,这全京城稍微有些家产的男子,谁不知道天香楼的苏环环身价几何?小门小户?谁可以赎得起我?而且小门小户的人又怎会愿意娶这样一个女人回家当正室?难道不想要让自己的家族兴旺了么?”这一句安慰的话果然是错的,苏环环的愁苦显得更加的强烈了,一双美目泪眼汪汪,偏偏又不愿意落下泪来,嘴边还犹自绽放着一个浅浅的微笑,让人看了只觉得心疼,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李怀瑾终于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她,终于还是转过话题,“说起来,我是为着姑娘的琴声来到这天香楼的呢!”
苏环环转过眼,不解地看着他,“琴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从未曾在天香楼为客人弹过琴,将军怎会听到我的琴声?”
“是么?”李怀瑾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苏环环,“那一日我正好路过,突然就听到天香阁里传出来一首非常好听的琴声,当时是白天,照说你们这天香楼应该还没有大开门做生意,如何有音乐之声传来?最主要的是那琴声实在是太动听了,所以,我便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往楼上看去,就看到一个女子刚好抱着琴掩窗离开,身边的副将跟我说那一个就是姑娘。”
苏环环听着也忍不住露出惊异的表情来,待李怀瑾说完,方才呼出口气,摇了摇头,好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真没有想要有这么巧,那一日我却是刚好睡不着,突然有了兴致,才随便弹了半首,之后又不愿意弹了,见窗户没有关,便起身将窗户关起,却恰好遇到了将军,我却是从不肯在这里弹琴的,如何会有这样巧的事情。”说着也不由得开心起来,脸上竟然还泛起了片片红晕,好似无限娇羞。
“只是不知道姑娘那日弹的是一首什么曲子?如何从前从来都没有听过?只是觉得那音律竟然那样的美,似乎能够撩拨动人的心弦,很想要再听一遍呢!”李怀瑾微笑着问道。
“这曲名儿叫做《东风怨》,说起这首曲子,还真是很少有人知道呢!我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得到一位婶子的传授,到如今我却也没有看到还有什么人会,说不定是那位婶子自创的也有可能。”苏环环像是难得找到知音一般,告诉李怀瑾关于这一曲《东风怨》。
却看到那一边的李怀瑾眼睛里像是有水光闪动,苏环环假装没有看见,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指。
果然她的宝没有押错,那个传闻果然是真的,早就听到有人说,权势煊赫的李大将军其实是个特别痴情的男子,听说年少时曾经爱上一个花旦,但是为着一些别的事情,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听说那个花旦非常的有才情,自己创过一首曲子,只是很少有人听过。
谁能够想得到,天香楼的头魁苏环环竟然也会这首曲子,算好时间,刚好出现,如此的巧合以及刚刚好的回忆,再加上自己的美貌与聪明,想要让这个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大概并不是什么难事,苏环环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这个能力。
“今日再见到姑娘,实在是很想听一听姑娘的雅音,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荣幸。”李怀瑾话说得谦恭,但是眼里的那一份热烈的盼望却是一点儿都没有掩盖,其实也不用掩盖,他来到这天香楼,请这里的头魁弹奏一首曲子难道还请不动么?
果然,苏环环轻轻福了一福,在里间取来琴,轻轻放在琴桌上,有些不好意思一般地笑了笑,“环环琴艺不佳,若是有辱将军圣听,还请将军念在环环年幼不知谦虚的份上,莫要笑话才好。”
这番话自然是客套,李怀瑾也不多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对于那一首音乐是有多么的盼望,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
苏环环的琴几乎是从小练到大的,只是从来都不愿意在天香楼表演过,这是第一次,她相信也是最后一次,只见她素手轻扬,首先便是一串清泠泠的音符跑出来,仿佛是初春吹来的风,在脸上留下丝丝的寒意,随着她的音乐,仿佛可以感受得到各种各样的花草在初春微微的寒冷下瑟瑟地期待着,期待着春风的降临,期待着东君的手能够抚摸这一片大地,好让她们都可以出来拥抱整个的天地,渐渐的便有一种怨恨出来,好像是在怨恨那姗姗来迟的东风,可是这怨里头却又包含着那样明显的期待和欢喜,那种春天快来了的气息就在周围弥漫。
慢慢地,苏环环将一首曲子完整地弹完,才发现李怀瑾痴痴地盯着她,一双眼睛里什么神色都看不出来,好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那里面装的是什么,苏环环猜不出来,所以她只好开口,“将军是不是要埋怨环环了,好好的一首曲子,在我的手下弹出来就生生地糟蹋了。”
果然回过神,李怀瑾忙摇了摇头,“苏姑娘过谦了,这首曲子如今只怕也只有姑娘能够弹的这么样美妙了。”
听着她这样的夸奖,苏环环只是红着脸笑,低下头看着自己穿着白色缎子鞋的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