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兴业一进村子,就有人告诉他,刘冬冬的爷爷患癌症死了,难怪一群人哭得那么悲切。谭兴业将马车赶进家,也不卸马,将马拴在大门口的柱子上。然后进了屋,告诉老母亲,自己去割荞麦了,就取了镰刀,拿上干粮,临出门时嘱咐老母亲:“刘老爷子过世了,海子中午回来,让他带上几张纸,去吊唁一下,我中午就不下山了。”海子的奶奶答应着,谭兴业出了屋,解下马缰绳,将马车调转过来,驱车上山了。
中午,海子放学回来,嚷嚷着要吃饭。奶奶告诉他:“西头的刘老爷子过世了,和咱家是老表亲,你去写个礼,吊唁一下。”
“奶奶,我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呢?我怕做不了。”海子虽然看过办丧事的过程,但没有亲身参与其中,所以心里没有谱,有些担心。
“那有什么了!你带上我给你包上的二斤面,带上这一叠烧纸。到了老刘家的门口,就有人接你进去。在灵棚的旁边有一个敞篷,是专门为写礼帐准备的。你到敞篷里写上礼,要写你爸爸的名字。然后你到灵棚,早有孝子贤孙在那里跪着,你也跪在那里,就有人喊‘谭兴业家来吊唁了’,有人烧了纸,你和他们一起磕个头,就进屋吃饭。吃完饭,就可以回来,准备上学了。”海子的奶奶认真为海子讲述了一番。
其实海子对白事的整个过程也了解,只是见到的人都悲悲切切的,气氛太压抑,所以不愿意去。如果不熟悉,海子怎么会想象自己假死来摆脱婚事呢!
海子十分不情愿地接过奶奶递过来的纸和面,极不乐意地向刘冬冬家里走去。刘冬冬今天没有上学,是在家里为他爷爷送葬。海子和刘冬冬是好朋友,他不愿意看到刘冬冬难过的样子,这也是海子不愿意去的另一个原因。
海子又想到今天在数学课上老师宣布的事:全县要举行初中数学大赛,刘冬冬和海子二人要代表风水沟学校参加。明天去县里,后天参加比赛。但是由于刘冬冬家里临时有事,只有海子一人参加了。
海子听说刘冬冬不能去了,自己没有了伴,心里也老大不高兴。
不知不觉,海子到了刘冬冬家门口。家门口的外墙上挂着一绺白纸条,说明这是办丧事的人家。早有两个身披白色孝服的年轻人接过海子手中的东西,低声问是谁家的,海子报上父亲的名字,那人边走边喊:“谭兴业家的纸面一份。”话音未落,喇叭声响起,吹的是悲伤的乐曲,海子被接到院子中间的礼账棚里,写了礼,见满院全是穿白带孝的人,形成了一堵堵白色的人墙。喇叭声进入高潮,海子被人带到灵棚,他看到刘冬冬站在那里,穿着肥大的孝服,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海子与他交换了一下眼色,刘冬冬的眼泪就要转眼圈了。海子连忙紧走两步,跪在棺材前,包括刘冬冬在内,孝子贤孙们跪地一大片。刘老爷子的灵前,早有人将纸点着,海子随着哀乐磕了三个头,身后的哭声就连成一片。海子磕了头,有人在他的耳边说好了,海子站起来,回转头,有些哭泣的女人已经站不起来了,被人强行搀起来。海子被人引进屋,身后的喇叭又响起来了,又有人来吊唁了。
海子被安排到一桌,大家也不计较,端起饭来就吃,一会儿功夫,饭吃完了,有人过来,迅速地将碗筷撤走了。海子本打算安慰刘冬冬几句,但是喇叭不停地响,吊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来,刘冬冬这个亡人的至孙,也会不停地跪拜,海子用眼瞄了一下灵棚,见刘冬冬又跪下去了,只好回家去了。
海子回到家里,几个弟弟已经吃过了午饭。他们被奶奶安排睡午觉。奶奶还没有休息,正在扫地。海子对奶奶说:“奶奶,我明天去县里参加数学竞赛,要两天时间才能回来呢,我的钱给我准备好了吗?”
“不是明天才走吗?我晚上给你妈将钱要出来,再给你。”
“路费加住宿费家吃饭费,也得用不少钱呢?”
“你说要多少,我给你要就是了。是去干正经事去了,还在乎钱干什么!”
“我不在乎钱,可是我爸爸在乎啊!上次我去县里参加作文竞赛,爸爸生说我花多钱了,弄的我抑郁好几天。”
“好了,上次也是两天,你用了二十元钱,这次也是二十块,一个也不少你的,行了不?”
“谢谢奶奶。”
第二天一早,海子收拾好东西,和数学老师一起出发了。
数学老师性程,叫程宝福,今年三十出头,主教海子的几何课。海子的几何学得好,和程老师教得好有关,程老师是海子佩服的几个老师之一。
去县城布谷镇,离风水沟学校大概有一百五十多里,需要到和布谷镇一条川的油坊地坐车。而从风水沟到油坊地,要走三十多里山路。海子和程老师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才从风水沟走到油坊地,还好,没有错过中午的班车。
海子和程老师在路边等班车,也有一些背包裹扛行李的人,散坐在或站在道路两边,等着班车的到来。还有一个留有一撮黑胡子的年青人,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
“来了,班车来了。”一个背包袱的旅客首先发现了班车,班车卷着砂石路的烟尘,冲了过来。班车停下了,人们一窝蜂地往车上挤,海子的双脚都被挤空了,找不到地了。终于,等车的人都上了车,乘务员重重地关上门,整个客车被塞得满满当。人太多了,座位又少,站着的人也是人挨人,人挤人,呼吸出来的杂味加上拥挤的人肉味弥漫在整个车厢。还好,海子和程老师没有被挤散,两个人挨着站在那里。人们纷纷买了车票,海子自己买了车票,也替程老师买了一张。车子开动了,人们都松懈起来,有的干脆随着车子的晃动闭上眼睛假寐,有的也是毫无表情地瞅着窗外。
突然,海子发现在他的前方,那个留有一撮黑胡子的小青年将手伸进他前面站着的大个子的衣兜里,大个子毫不察觉,海子见状,大喊一声:“有……”,海子刚喊出个有字,一把大手将他的嘴给严实实地堵住了,海子扭头一看,原来是他敬佩的程老师。程老师趴在海子的耳边说:“别惹事,你没看到那小子冲你立睖眼吗,他手里有家伙。”海子还想争辩什么,自己的嘴始终被程老师捂着。海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子得手了,将掏出的钱塞到自己的兜子里,班车一停,那小子就急匆匆下车走了。等那小子走远了,程老师才松开捂着海子嘴里的手,海子觉得顿时恶心起来。
海子一路上不再跟程老师说话了,他心里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们天天教育我们要与坏人坏事作斗争,可是,一旦遇到坏人坏事,我们的老师就成了缩头乌龟了。那个大个子的钱本来是不应该丢的,海子发现时,那个小偷还没有得手,只要海子喊出来,引起大家的注意,那个小偷就没有了机会。是程老师不让海子去喊,这就间接帮助了那个小偷,车上那么多人,程老师究竟在怕什么呢?海子想不明白,也不能再去想,因为班车到站了。
班车到了布谷县城,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海子他们要办的事还很多。先去教育局取回准考证,再去看考场,然后选择一个距离考场近的旅店安排住宿。等事情都办妥了,已经是下午七点。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海子和程老师在他们下榻的旅店餐厅吃完饭,就回房间休息。因为明天上午考试,海子想老早休息。程老师嘱咐海子养好精神,争取明天取得好成绩。自己说要会个朋友,就出去了。
海子迷迷登登地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海子被一阵说话声弄醒。睁开眼一看,是程老师,正在和一个打扮的洋里洋气的女子坐在一起。海子再定睛一看,知道不是程老师的妻子。程老师的妻子海子认识,在另一个大队教学,曾经到风水沟学校找过程老师。那这个人是谁呢?程老师发现海子醒了,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间十一点多钟,就对那个女人说:“小红,都十一点了,你也该走了。走,我送你。”
那个女人说:“是该走了。你下次来,找一个好一点的旅馆,这里太寒酸了。”
程老师连忙陪着笑脸:“好,一定。下次我们去布谷宾馆怎么样?”
那女的边往外走,边扶着程老师的肩膀说:“我就那么一说,我还不是一切都听你的安排。”二人搀扶着,出了海子房间的门。
海子躺不住了,“腾”地一下从床上蹦下来,冲向门外。